河内郡,一处看似寻常的货栈后院。
李肃搓了搓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块新出品的、带着淡雅茉莉花香的“玉皂”的滑腻触感。密室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昏黄,将他对面那名风尘仆仆的手下脸庞映得半明半暗。空气里弥漫着牲口和干草的味道,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渗进来,与室内凝重的气氛交织。
“情况就是这样,李爷。”手下压低声音,语速却很快,“兖州那边,程昱那老小子亲自坐镇,查得极严。我们通过陈家那条线,往鄄城运的第三批货,在渡口被扣了。人折了两个,陈家的管事吓得现在还没敢露面。”
李肃没说话,只是拿起桌上一个粗陶茶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水。茶水苦涩,却让他脑子更清醒了些。
手下继续汇报:“不过,按您的吩咐,我们没走一条道。荆州蒯家那边介绍的渠道还稳,他们的人路子野,走的是桐柏山里的夜路,虽然慢点,运费也翻了一倍,但安全。货加价三成,在许都那边依然被抢购一空。颖川几家,特别是荀家旁支的人,私下递话,希望下次能多分些‘玉皂’,价钱好说。”
“荀家?”李肃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他们不是跟着曹孟德吃饭么?也看得上咱们这点东西?”
手下脸上露出一丝讥诮:“李爷,这‘玉皂’洗完之后身上留香,那些世家夫人小姐们喜欢得紧。荀家的人也是人,也得讨内眷欢心不是?再说了,咱们的‘玉盐’雪白细腻,比他们官营的粗盐强了不知多少,宴客时用咱们的盐,那是脸面。”
李肃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昏黄的灯光下,他脸上那道旧伤疤显得有些狰狞。“程昱抓了我们的人,断了我们一条线,是想杀鸡儆猴,抬高中转的成本,让我们知难而退。”
“是啊李爷,接下来怎么办?是不是先缓一缓?”手下有些担忧。
“缓?”李肃嗤笑一声,从怀里掏出那块茉莉香型的玉皂,在手里掂了掂,“主公说了,这事儿,不求速胜。得像滴水穿石,让他曹孟德浑身不舒服,钱袋子漏风,却又找不到咱们的主力在哪。”他眼神锐利起来,“陈家那条线,暂时弃了。损失的人,抚恤加倍,从我的份子里出。告诉蒯家那边,运量可以再提两成,价钱他们可以再浮动半成,但我要确保货能散到兖州腹地去,尤其是鄄城、许都周边。另外,你去接触一下徐州那边新降的人,广陵一带靠海,看看有没有空子可以钻。”
手下连忙点头:“明白了,李爷。我这就去安排。”
“记住,”李肃语气加重,“安全第一,利润第二。我们要做的,是让曹操地盘上的金银,悄无声息地流到我们口袋里,不是去跟他程昱硬碰硬。”
手下应声退下,密室里重归寂静。李肃独自坐在灯下,又从怀里摸出一封密信,是今早刚从安邑贾诩那里送来的。信上没多少字,只是提醒他曹操麾下有能人,经济战之法恐难长久保密,需更加隐蔽,行“润物细无声”之事。李肃将信纸凑到灯焰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贾文和啊贾文和,你就在后方动动嘴皮子,老子可是在第一线跟曹孟德的爪牙斗智斗勇……”他喃喃自语,嘴角却勾起一抹笑意。这种在刀尖上跳舞、用银钱做武器的感觉,比当年在战场上冲杀更让他感到刺激。尤其是想到那“皂利”的一成利润,他心头就更是一片火热。这不仅仅是钱,更是主公吕布对他能力的认可和信任。
与此同时,远在东南的会稽郡,气氛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孙策一把扯开战袍的领口,胸膛剧烈起伏,汗水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在沾满尘土的皮甲上洇开深色的痕迹。中军大帐里弥漫着一股汗味、铁锈和泥土混合的气息。连日的猛攻,城墙下堆积的尸体和焦黑的攻城器械残骸,无不昭示着战事的惨烈。
“王朗这老匹夫!”孙策低吼一声,一拳砸在铺着地图的木案上,震得杯盏乱响,“缩在乌龟壳里,仗着城高池深,真当老子拿他没办法了?”
周瑜站在一旁,白衣依旧,只是衣角也难免沾染了些许尘土。他没有像孙策那样焦躁,目光依旧沉静地落在标注着会稽城防的地图上,手指轻轻点着几个关键的位置。
“伯符,强攻损失太大。”周瑜的声音清越,带着一种能抚平躁动的力量,“我军虽连战连捷,士气正盛,但若在此城下折损过多精锐,即便拿下会稽,也无力迅速平定吴郡、丹阳余患,更遑论应对北面可能来自刘表或曹操的威胁。”
孙策喘着粗气,猛地转过身,眼睛因为连日缺乏睡眠而布满血丝:“公瑾,道理我懂!可这老家伙就是不出来,怎么办?难道跟他耗下去?我们的粮草也支撑不起长期围城!”
周瑜抬起眼,看向孙策:“记得之前,长安那位吕温侯,曾派人送来过一些关于用间和攻心的简报么?”
孙策眉头紧锁:“记得些,多是些零散心得,贾文和的手笔?你说过,其中有些见解颇为刁钻。”
“正是。”周瑜走到孙策身边,手指点向地图上会稽城西侧的一片区域,“王朗能坚守至今,非其一己之力。会稽虞、魏两家,本地豪强,为其提供钱粮人力,根基深厚。若其内部生疑,城或可不战自溃。”
孙策眼神微动:“你的意思是?”
“虞家有一支重要的粮队,三日后会从山阴出发,绕道城西山林,补给城内。”周瑜压低声音,“可令子义(太史慈)率领一支绝对信得过的精锐,人数不必多,但务必矫健善战,伪装成山越部落的人……”
“劫了粮队?”孙策接口。
“不,不全劫。”周瑜摇头,嘴角泛起一丝冷峻的笑意,“击溃护卫,烧掉部分粮草,但要故意放走几个活口。并且,要留下点东西……比如,几件制式有些特别,像是官军淘汰下来的兵器,或者,让俘虏隐约听到几句抱怨‘王太守答应给的钱粮迟迟不到’之类的牢骚。”
孙策眼睛猛地亮了:“嫁祸给王朗手下的人?让他们狗咬狗?”
“不止如此。”周瑜补充道,“同时,可让子纲(张纮)先生在吴郡,利用其名士声望,暗中散播流言,就说王朗为守城,已向虞、魏两家许诺了无法兑现的重税,待城破之后,便要拿他们开刀填补亏空。流言如水,无孔不入。内外交困,猜忌一生,王朗这乌龟壳,自己就会出现裂痕。”
孙策盯着地图,胸膛依旧起伏,但之前的狂躁已经渐渐被一种猎手般的冷静取代。他沉默了片刻,猛地抬头,朝帐外喝道:“传令,让太史慈将军立刻来见我!”
命令传下不久,一身戎装的太史慈大步进帐,抱拳行礼:“主公,周郎!”
孙策将周瑜的计策简要说明,最后盯着太史慈:“子义,此事务必做得干净利落,像真正的山越袭扰,绝不能露出马脚。人选你要亲自挑,我要的是万无一失!”
太史慈面容坚毅,沉声道:“主公放心,慈明白!定不负所托!”
夜色渐深,孙策军大营逐渐安静下来,只有巡夜士兵的脚步声和远处城头隐约的火光。一队约五十人的精悍士卒,在太史慈的亲自率领下,牵着战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营地外的黑暗山林之中,如同鬼魅,直奔预定的伏击地点而去。
帐内,孙策依旧站在地图前,周瑜则坐在一旁,轻轻擦拭着案上的古琴。油灯的光芒跳跃着,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帐壁上。
“公瑾,”孙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你说,吕布那边,现在在做什么?他这‘经济战’,真能搅得曹孟德不得安宁?”
周瑜擦拭琴弦的手指微微一顿,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帐篷,望向了遥远的北方。“吕布此人,行事愈发莫测。其麾下贾诩、李肃之流,皆非易与之辈。曹操若真被其掣肘,于我们而言,并非坏事。至少,能为我们平定江东,争取更多时间。”
孙策哼了一声,没有再接话,只是目光重新落在地图上会稽城的位置,拳头悄然握紧。江东的烽火,与河内郡那不见硝烟的经济暗战,在这同一片夜空下,正以不同的方式,悄然改变着天下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