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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深渊回响

阿木艰难地从狭窄的岩缝中挤了出来,仿佛是从一个被禁锢的牢笼中逃脱。当他终于重新踏入森林的那一刻,一股晚风如同一股清泉,裹挟着草木的清新气息,猛地向他扑来。

这股晚风轻柔而凉爽,它拂过阿木的脸庞,带来了森林中各种草木的香气。阿木像一个久旱逢甘霖的人一样,贪婪地深吸了几口这清新的空气。那熟悉的、属于人间的味道,如同一股暖流,瞬间传遍了他的全身。

这股气息是如此的鲜活,如此的真实,与地下石窟中那凝固了千万年的死寂空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石窟里,空气仿佛被时间冻结,没有一丝流动,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寂静。而此刻,即使这带着夜露寒意的晚风,也显得如此珍贵和可贵。

阿木闭上眼睛,尽情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和美好。他几乎要落下泪来,因为这是他在漫长的地下生活中从未体验过的感觉。然而,就在他沉浸在这难得的轻松时刻时,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他的脑海:安全只是短暂的错觉。

夕阳如血,那最后一丝余晖像是被墨蓝色的天幕贪婪地吞噬着,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远山的轮廓在暮色中逐渐模糊,宛如蛰伏的巨兽脊背,若隐若现,给人一种莫名的威压。

黑夜,这片原始丛林真正的主宰,终于迈着它那无可阻挡的步伐,如黑色的潮水般汹涌而来。白日的喧嚣——鸟儿欢快的鸣叫、虫子嘶嘶的低鸣——都在夜幕的笼罩下渐渐褪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隐秘、更为危险的氛围,它如幽灵般在林间悄然弥漫,让人毛骨悚然。

阿木站在原地,身体微微颤抖着。他刚刚从一场生死逃亡中侥幸逃脱,心中的喜悦还未完全散去,但理智告诉他,现在绝不是放松的时候。夜间在这片深林中赶路,简直就是自寻死路,他必须立刻行动起来,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庇护所,才能撑过这个漫长而又恐怖的夜晚。

他的心跳得像打鼓一样,紧张地环顾着四周,仿佛周围的每一个角落都隐藏着危险。他竖起耳朵,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声音,风声、树叶的沙沙声、远处不知名夜枭的一声啼叫……这些声音在夜晚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仔细倾听着,暂时没有听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鳞片摩擦声,那是巨蟒爬行时特有的声音。他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也许那条巨蟒真的被他甩掉了,或者它还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耐心地盘踞着,等待着合适的时机再次发动攻击。

尽管如此,他仍然不敢掉以轻心,他知道这条巨蟒的狡猾和凶猛。他迅速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辨认了一下方向。寨子大致在黑风涧的东南方,而他钻出来的这个位置,确实如他所感觉的那样,已经到了黑风涧的另一侧。

这意味着他需要绕行更远的距离才能回到家中,而且在这漫长的路途中,他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和危险。但他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前进。

第二节:归途之影

他的手缓缓伸进怀中,轻柔地抚摸着那株血喉草,仿佛它是一件珍贵无比的宝物。血喉草静静地躺在那里,叶片冰凉而柔韧,仿佛在他的抚摸下微微颤动。

在血喉草的旁边,是那枚更小的、暗绿色的奇异叶符。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触碰它,感受着那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润感。这两样东西,是他历经千辛万苦、拼命得来的成果,也是他继续前行的全部动力和信念。

他紧紧握住手中的小猎刀,刀刃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寒光。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小心翼翼地移动脚步。他不敢走在开阔的地方,因为那里太容易被发现。相反,他巧妙地利用灌木和树木的阴影,将自己的身体尽量压低,以减少被暴露的风险。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谨慎,他的脚轻轻地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尽量不发出一丝声响。他的眼睛已经逐渐适应了这昏暗的光线,能够分辨出前方的路径和可能存在的潜在危险。

黑夜中的森林,完全是另一副面孔。

在白日里,那些原本再寻常不过的树影,此刻却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扭曲成了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鬼怪。它们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嘲笑他的胆小和无助。

风轻轻地吹过树洞,发出一阵呜咽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诡异,就像是亡灵在哭泣一般,让人毛骨悚然。他的心跳愈发剧烈,仿佛要冲破胸腔跳出来似的,而他的想象力也在恐惧的驱使下被无限放大。

每一簇突然晃动的草丛,都让他觉得可能隐藏着致命的威胁。也许是一条毒蛇,正悄悄地向他逼近;也许是一只凶猛的野兽,正准备对他发动攻击。他的神经高度紧张,每一个细微的动静都能让他惊跳起来。

他的后背肌肉紧绷得发酸,仿佛随时都会断裂。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而沉重,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汗。然而,他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因为他知道,真正的危险往往就在你稍稍放松警惕的那一刻突然降临。

就在他试图绕过一截倒下的枯木时,左侧的灌木丛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晃动起来!

沙沙沙——!

声音急促而密集!

阿木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心脏几乎骤停。那阴影蜿蜒扭动、鳞片摩擦枝叶的窸窣声响,与他记忆深处最恐怖的画面重叠——是蟒!是那条几乎将他拖入死亡深渊的巨蟒!

冰冷的恐惧攫住他的喉咙,他几乎要尖叫出声,却连一丝气息都挤不出来。想也没想,他猛地向右侧扑倒,身体砸在枯枝落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狼狈不堪地滚进一个积着腐叶的浅坑,蜷缩起身体,尽可能将自己缩成一团,手中的猎刀被死死握住,横在胸前。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刀锋微弱地反射着林间稀疏的光,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冰冷的依靠。他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紧绷得像拉满的弓,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准备迎接那无法抗拒的、冰冷而致命的缠绕,等待着利齿刺入皮肉的剧痛和令人窒息的吞噬。

然而,预想中排山倒海般的攻击并未到来。

死寂只持续了一瞬。

旁边的灌木丛又剧烈地晃动了几下,发出哗啦的声响。紧接着,一个灰褐色、毛茸茸的、体型不小的东西——“嗖”地一声像箭一样从中窜了出来!那竟是一头受惊的林麝,它四蹄矫健,脖颈因急速奔跑而伸长。它惊惶地瞥了阿木这个方向一眼,湿润的黑眼睛里同样充满了恐惧,随即毫不停留,化作一道灰影,飞快地融入了另一侧更深沉的黑暗之中,只留下枝叶还在微微颤动。

原来是一只被什么惊动的山獐。

阿木瘫在浅坑里,像一根被抽去了骨头的绳子,浑身脱力。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腐叶和泥土的腥气。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冰凉地贴在皮肤上,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咚咚咚的声音震得他耳膜发疼,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半晌,那阵夺命的恐慌才缓缓退潮。

他苦笑着,用手臂支撑起发软的身体,慢慢地、摇晃晃地爬起来。一边拍打着沾满泥土和腐烂叶片的衣裤,一边感受着脸上因方才过度恐惧而僵硬的肌肉。极度的恐惧之后,袭来的是如同潮水般的深深疲惫,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羞惭,烧得他脸颊发烫。自己一个带着猎刀的成年男人,竟然被一只食草动物吓得魂飞魄散,扑地等死,这简直……

但这突如其来的惊吓,也像一盆冰冷刺骨的河水,猛地浇醒了他。

这片吃人的原始森林里,致命的远不止那条纠缠不休的巨蟒。看不见的毒虫、蛰伏在落叶下的毒蛇、树影间可能一闪而过的豹子、狂暴的野猪群……甚至一株不起眼的毒藤、一个被杂草掩盖的猎户陷阱,都能在瞬间轻而易举地要了他的小命。

刚才的乌龙是一场耻辱,更是一次严厉的警告。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将猎刀握得更紧。他必须收起任何侥幸,必须比刚才更加小心,每一寸脚步都得踩得清清楚楚。

他继续前进,精神绷紧到了极致。饥饿和口渴开始阵阵袭来。白天只顾亡命奔逃,早已耗尽体力,此刻稍一松懈,身体的本能需求便汹涌而至。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努力回忆着爷爷生前教过的野外知识。他侧耳倾听,隐约听到了极其细微的流水声。循着声音,他找到了一条隐藏在岩石下的极小溪流。水质清澈,在微弱的星光下反射着点点光芒。

他没有立刻扑上去痛饮,而是警惕地观察四周,又仔细看了看水流来的方向和水边的痕迹,确认没有大型动物近期饮水的脚印后,才匍匐下去,像只小兽般,小心翼翼地用手捧起水,小口小口地啜饮。

冰凉的溪水滑过喉咙,如同甘霖,暂时缓解了焦渴,也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不少。腹中的饥饿感却更加强烈了,胃部开始隐隐作痛。

他想起怀里的血喉草,但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是救娘的命根子,动不得。他在溪边湿润的泥土里挖掘,希望能找到些可食用的块茎或蚯蚓,但一无所获。最终,他只找到几株认识的、味道酸涩但无毒的老鹳草,胡乱塞进嘴里咀嚼着,那酸涩的汁液和粗糙的纤维感,勉强压下了阵阵袭来的饥饿感。

补充了点水分,体力恢复了些许,但夜晚的寒意越来越重。单薄的破褂子根本无法抵御山间的夜冷,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牙齿咯咯作响。必须找到过夜的地方,否则没被野兽吃掉,也要冻死在这里。

他沿着溪流向上游艰难跋涉,通常水源附近更容易找到天然的庇护所。运气似乎终于眷顾了他一次。在一处小小的石崖下,他发现了一个凹陷进去的浅洞。洞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掩了一大半,内部空间不大,但足够他蜷缩着容身,而且地势较高,相对干燥,能避开地面的潮气和一些蛇虫。

他仔细检查了这个浅洞,用猎刀拨开每一寸角落,确认没有蛇、蝎子或其他不速之客,又搬来几块大小合适的石头,勉强堵住洞口的下半部分,这才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

身体蜷缩在冰冷的石洞里,疲惫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他。浑身的伤口开始发出诡异的疼痛,尤其是膝盖和手心,火辣辣地疼。寒冷依旧透过石头缝隙钻进来,让他无法入睡。

洞外,完全漆黑的森林并不寂静。各种细微的、诡异的声音开始登台亮相:远处传来的几声狼嚎,近处不知名昆虫有节奏的鸣叫,猫头鹰掠过树顶时翅膀的扑棱声,还有某种动物踩断枯枝的轻微“咔嚓”声……每一种声音都让阿木心惊肉跳,睡意全无。他紧紧攥着猎刀,耳朵捕捉着洞外的每一丝动静,随时准备暴起搏命——尽管他知道,以他现在的状态和一把小猎刀,面对真正的猛兽,结局可想而知。

时间在恐惧和寒冷中缓慢流逝。

后半夜,气温降至最低。阿木冷得几乎失去知觉,身体麻木,思维也开始变得迟钝。他只能凭借残存的意志力,反复想着阿娘温暖的笑容,想着寨子里温暖的篝火,想着必须把药送回去的信念,才勉强支撑着没有昏睡过去——在这种低温下昏睡,很可能就再也醒不来了。

就在他意识模糊,半睡半醒之际,怀里的那枚暗绿叶符,似乎极其轻微地散发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暖意。那暖意非常微弱,若有若无,如同冬日里将熄的炭火最后的一点余温,透过薄薄的衣衫,微弱地熨贴着他冰凉的胸口。

这丝微暖让阿木激灵了一下,清醒了几分。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那叶符,冰凉依旧,仿佛刚才的暖意只是濒临冻僵产生的幻觉。但他确实因此精神了一点点。

是它在帮我吗?阿木脑中闪过这个念头,随即又觉得荒谬。一块小石头而已,怎么会发热?一定是自己太冷产生的错觉。

然而,在这之后,虽然他依旧寒冷难耐,但那刺入骨髓的冰冷似乎真的减缓了一丝,让他得以维持住最后一点清醒,熬过了这个无比漫长和艰难的夜晚。

第二节:归途之影

当天边终于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的青色时,阿木几乎要喜极而泣。黑暗正在褪去,黎明即将到来。

他活动了一下几乎冻僵的手脚,忍着剧烈的酸痛和麻木,推开洞口的石头。清晨寒冷而清新的空气涌入肺中,带着露水和泥土的味道。森林的轮廓在晨曦中逐渐清晰。

他必须趁着清晨动物活动相对较少的时机,尽快赶路。

简单地用溪水擦了把脸,冰冷刺骨的水让他彻底清醒。他又喝了几口水,嚼了几片苦涩的草叶,便再次上路。

白天的森林虽然视野好了很多,但危险并未减少。他更加小心地选择路径,尽量避开兽径和可能有毒虫蛇蚁的茂密草丛。他的速度很慢,不仅因为体力不支,更因为要时刻保持警惕。

一路上,他经历了数次心惊肉跳的遭遇: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从他前方不远处的树枝上垂下,对着他吐了吐信子,缓缓游走;一群野猪哼哧着从山坡下经过,幸好没有发现上方的他;他还差点踩进一个被落叶覆盖的捕兽陷阱,幸好最后一刻察觉脚下虚软,猛地跳开……

每一次,他都靠着侥幸和一丝敏锐化险为夷。但他总觉得,冥冥中似乎有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运气在帮着他。比如,那次差点踩进陷阱前,他怀里的叶符似乎又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提醒?但他回头看去,除了落叶什么都没有。

是心理作用吗?还是……

他不敢细想,只是更加握紧了怀里的两样东西。

长途跋涉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饥饿、口渴、疲惫、伤痛,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啃噬着他的意志。他的脚步越来越踉跄,视线时而模糊。有两次,他甚至出现了短暂的幻觉,仿佛看到了寨子的炊烟,听到了阿娘的呼唤。

他知道,这是身体到达极限的信号。但他不能倒下。倒下了,就一切都完了。

他依靠着强大的求生意志和对母亲的牵挂,一步一步,机械地向前挪动。摔倒了,就爬起来,擦破流血了,也顾不上处理。他的世界只剩下一个念头:向前走,回家。

就在他觉得自己真的快要撑不住,眼看就要晕倒在山路上时,他艰难地爬上一个熟悉的小山岗。

远处,几缕熟悉的、真实的炊烟,袅袅升起。

寨子的轮廓,在午后的阳光下,隐约可见。

看到了!终于看到了!

巨大的狂喜和难以言喻的委屈瞬间冲垮了阿木的心防。眼泪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泥污和血痕。他张了张嘴,想喊,却只发出沙哑破碎的嗬嗬声。

他连滚带爬地冲下山岗,脚步踉跄,几乎是用身体在滚动而非奔跑。荆棘撕扯着他破烂的衣裤,在他裸露的皮肤上划出新的血痕,但他浑然不觉。他眼中只剩下远处寨子模糊的轮廓,那是家的方向,是生的方向。他肺部如同火烧,双腿沉重得像灌满了泥浆,但他压榨出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连滚带爬地向前奔去,仿佛身后仍有那冰冷的蛇影在紧追不舍。

寨子高处的了望哨上,负责警戒的汉子最先注意到了这个从幽暗山林里猛冲出来的、跌跌撞撞的身影。那身影衣衫褴褛,沾满泥污,头发乱如草芥,奔跑的姿态更像一头受惊的野兽,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哨兵眯起眼睛,警惕地握紧了弓,朝着下方喊了一声。很快,又有几人聚了过来,朝着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指指点点。

距离一点点拉近,当那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勉强抬起头时,一张虽然肮脏不堪却依稀可辨的脸庞暴露在夕阳余晖下。

人群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和颤抖,率先喊了出来:

“是阿木!是阿木!阿木回来了——!”

惊呼声、脚步声、犬吠声……寨子里的人被惊动了,纷纷涌了出来。

第三节:家门灯火

雨,像天河决了堤,疯狂地倾泻着。雷声在云层深处咆哮,一道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幕,将整个苗寨映照得如同鬼域。阿木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看不清了。耳畔是震耳欲聋的雨声和风声,混杂着寨子里模糊的惊呼,但这些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被,遥远而不真切。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种感官——视觉,而他的视野里,也只剩下一个焦点。

那是他家那栋熟悉的吊脚楼。

在风雨飘摇的夜晚,它像一头沉默的巨兽,静静地匍匐在寨子的尽头。黑褐色的杉木被雨水冲刷得发亮,几处破损的瓦片在风中瑟瑟发抖,那盏他每晚回家都能看到的、挂在屋檐下的油灯,此刻也熄灭了,只余下一片令人心慌的黑暗。但就是这片黑暗,这栋风雨中飘摇的木楼,是阿木此刻唯一的灯塔,是他全部的希望和支撑。

他的身体早已超出了极限。三天三夜,他不眠不休,翻越了三座陡峭的悬崖,蹚过了两条湍急的河流。为了寻找那株传说中的“血喉草”,他赤手空拳,与毒蛇搏斗,在湿滑的峭壁上险些坠亡。他的衣衫被荆棘撕成了布条,身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划伤,鲜血混着泥水,糊满了全身。他的双脚早已磨破,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他没有停下。因为阿娘躺在病榻上,气若游丝,寨里的巫医说,只有血喉草才能救她的命。

此刻,支撑他站立的,早已不是肉体,而是一股顽强的信念。他跌跌撞撞地冲过寨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围上来、想要搀扶他的乡亲们。那些关切的面孔、焦急的呼喊,他统统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条通往家门的、泥泞的小路。

他扑倒在自家门前,冰冷的泥水浸透了他残破的衣衫,但他感觉不到冷。他抬起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敲门,手臂却沉重得像灌了铅。他只能用额头抵着那扇熟悉的木门,发出微弱而急促的叩击声。

“吱呀——”

一声悠长而嘶哑的声响,仿佛来自遥远的梦境。木门从里面被缓缓推开,一束微弱、温暖的黄光从门缝里透了出来,瞬间驱散了阿木身上的一部分寒意。

光晕中,阿娘苍白憔悴、满是病容的脸出现在门口。她扶着门框,身子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抖。这几日,她咳得越来越厉害,几乎夜不能寐,整日都处于一种半昏迷的状态。刚刚,她似乎听到了外面风雨中传来的骚动,一种莫名的牵挂让她挣扎着起了身,扶着墙,一步步挪到门口。

当她看到门外那个泥猴一样、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时,她瞬间愣住了。那身形,那股熟悉的、倔强的气息,是她的阿木!她的儿子,那个三天前为了救她,义无反顾闯入“鬼见愁”深山的阿木!

他浑身是泥,是血,头发纠结成一团,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死死地盯着她。而在他高高举起的、颤抖不止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株植物。那株草在昏黄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妖异而美丽的深红色,叶片上还带着清晨的露珠,仿佛凝聚着天地间所有的生机。

一瞬间,阿娘什么都明白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下子从她干涸的眼窝里涌了出来,顺着她消瘦的脸颊滚滚而下。那不是悲伤的泪,而是心疼、欣慰和骄傲交织的洪流。她的傻孩子,她的好孩子,他真的做到了!

“娘……药……药……”阿木的嘴唇翕动着,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几乎听不见。他看到了娘的眼泪,看到了娘身后那温暖的灯光,紧绷了三天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株珍贵的血喉草塞进母亲温热的手心里,仿佛完成了一项神圣的使命。

然后,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紧绷的身体像一根被拉到极限后骤然断裂的弓弦,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重重地砸在泥泞的地面上,溅起一片水花。

“阿木!”阿娘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手中的草药掉落在地。她不顾一切地扑倒在地,用尽全身力气抱住儿子冰冷而沉重的身体。她把他冰凉的脸贴在自己滚烫的胸口,泪水大颗大颗地砸在他的额头上。

“我的儿……我的儿啊……”她哭喊着,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痛楚和后怕。周围的乡亲们这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围了上来,将阿木抬进了屋里。

屋内,灯火通明。阿娘颤抖着捡起那株血喉草,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就像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她看着昏迷不醒、却终于安然回家的儿子,又看了看这株救命的草药,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她知道,这株红色的草药,不仅治愈的是她身体的顽疾,更是用儿子用生命和爱,为她枯萎的生命,注入了最鲜活的希望。窗外,风雨依旧,但这栋小小的吊脚楼里,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温暖与光明。

“阿木!”

母亲凄厉的哭喊声和周围邻居们的惊呼声,在他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变得极其遥远……

阿木觉得自己在黑暗中漂浮了很久很久。

时而冰冷,如同浸泡在寒潭;时而又灼热,仿佛被架在火上炙烤。浑身的伤口都在尖叫,骨头像散了架。耳边似乎有很多嘈杂的声音,又似乎一片寂静。偶尔,能感觉到清凉的液体滑过干裂的嘴唇,流入火烧般的喉咙;能感觉到粗糙而温暖的手在擦拭他的额头和身体。

有一个温柔而悲伤的声音,一直在耳边低声呼唤着他的名字,那是阿娘的声音。

还有寨子里老祭司苍老的吟唱声,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像是在为他驱散什么。

在这些纷乱的感觉中,唯一清晰的,是胸口那一点持续的、微弱的冰凉触感。那触感并不寒冷,反而像一枚定魂的玉,牢牢地锚定着他即将涣散的神智,将他从混乱痛苦的深渊边缘,一次次地拉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冰与火的折磨终于渐渐退去。他感觉到一种极度的疲惫,但身体不再那么痛苦。他挣扎着,试图睁开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光线首先涌入视线,逐渐聚焦。他看到了自家熟悉的、被烟火熏得微黑的屋顶木板。

“醒了!阿木醒了!”一个惊喜的、略带沙哑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是阿娘的声音。

阿木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母亲憔悴但眼中重新燃起光彩的脸庞正关切地俯视着他。她的气色似乎比之前好了一些。

“娘……”他发出微弱如蚊蚋的声音。

“哎!娘在!娘在!”阿娘喜极而泣,连忙用粗糙的手抚摸他的额头,“谢天谢地,谢山神老爷保佑!你终于醒了,孩子,你吓死娘了……”

阿木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躺在了家里的床上,身上盖着虽然破旧但干净温暖的被子。阳光从木窗的缝隙里透进来,形成一道光柱,里面有细小的尘埃在飞舞。

一切都显得那么安宁、祥和。与山林中的生死奔逃、地下石窟的光怪陆离,仿佛是两个世界。

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娘……您的病……”他急切地想问。

“好了,好了很多了!”阿娘连忙说,眼中含着泪花,“老祭司看了你带回来的药,说确实是古籍里记载的血喉草,年份还很久,是难得的灵药。他亲自配了药方,娘喝了两剂,已经感觉胸口不那么闷痛了,喘气也顺畅多了!阿木,你……你真是……”说着,她又哽咽起来,后怕与心疼远多于喜悦。

这时,听到动静的邻居和老祭司也走了进来。老祭司须发皆白,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深邃而睿智。他走到床边,仔细查看了阿木的气色,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然后摸了摸他的脉搏。

“嗯……”老祭司缓缓点头,“魂魄总算归位了,体内的阴寒邪气也驱散得差不多了。小子,你命真大。”

阿木想撑起身子,却被老祭司按住了。

“别动,你身子亏空得厉害,外伤内伤都不轻,得好好将养一段时日。”老祭司的目光落在他露在被子外的脖颈上,那里用一根细绳挂着那枚暗绿色的叶符——显然是在他昏迷时,阿娘或者祭司帮他戴上的。

“这个东西……”老祭司的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凝重,“你从哪里得来的?”

阿木心中一紧,看着老祭司严肃的表情,又看了看周围邻居们好奇而略带敬畏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他的经历。

从如何下定决心进入黑风涧,如何发现血喉草,到巨蟒的突然出现和亡命奔逃,再到失足跌落陡坡、发现洞穴、进入地下石窟、看到巨大石雕和祭坛……他略去了那个模糊的、无声注视他的高大人影,只说自己太害怕没看清,仿佛那只是一个恐惧产生的幻影。最后,他说到在石雕脚下发现了这个叶符,觉得可能是什么有用的东西或者护身符,就带了回来,然后找到了缝隙逃出生天,以及夜间在森林里艰难跋涉的过程。

他讲得断断续续,许多细节因为恐惧和虚弱已经模糊,但其中的惊险与诡异,依旧让听着的众人屏息凝神,不时发出低低的惊呼。

尤其是当他说到那地下巨大的荧光石窟、沉默的巨石雕像和神秘的祭坛时,老祭司的眉头越皱越紧,眼神变得异常深邃,仿佛在回忆什么极其久远的事情。

等阿木讲完,屋子里一片寂静。众人都被这不可思议的经历震撼了。

良久,老祭司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肃穆:“荧光菌类照明……巨大的先民石雕……刻满古纹的祭坛……还有这……”

他伸出手,指尖悬在阿木胸口的叶符上方,并未触碰,只是细细感知着什么。

“这纹路……古老得难以想象,蕴含的力量……我也看不透。”老祭司喃喃自语,“黑风涧深处……竟然真的存在……‘守陵人的殿堂’?”

“守陵人?”阿木和阿娘同时疑惑地问道。

老祭司似乎意识到失言,摇了摇头,不再深入解释,只是郑重地对阿木说:“孩子,你误入的,很可能是一个极其古老、甚至早于我们寨子先祖在此定居之前的遗迹。那里……非同寻常。寨子里的古歌谣里,只有几句模糊的提及,说是大山深处,有先民的守陵者,居于荧光之窟,守护着古老的秘密。历来有胆大的猎人或者采药人试图寻找,不是一无所获,就是莫名失踪。你能进去又出来,还带回了血喉草和……此物,真不知是福是祸。”

他顿了顿,看着那枚叶符,眼神复杂:“此物既被你所得,或许冥冥中自有缘法。它似乎……对你并无恶意,反而在你昏迷时,隐隐散发一丝温和之气,护住了你的心脉,助你抵御了部分侵入体内的地底阴寒。你便好好收着吧,但切记,不可轻易示人,更不可凭之逞强。”

老祭司的话,让阿木心中巨震。原来那微弱的暖意并非幻觉?这叶符真的在保护他?

他还想再问什么,老祭司却摆了摆手:“你刚醒,需要静养。这些事情,日后再说。你带回来的血喉草,药效极佳,你娘的病已无大碍,只需再调理些时日。你且放宽心。”

说完,老祭司又叮嘱了阿娘几句调养注意事项,便带着满腹心事和依旧处于震惊中的邻居们离开了。

屋子里只剩下阿木和阿娘。

阿娘紧紧握着阿木的手,眼泪又流了下来:“傻孩子,你怎么敢……怎么敢去那种地方……你要是回不来,让娘怎么活……”

“娘,我这不是回来了吗?”阿木虚弱地笑了笑,“您的病能好,值了。”

接下来的日子,阿木就在家中安心养伤。身体上的伤口在草药敷治下慢慢愈合,但那段经历带来的心理冲击,却非一时半刻能平复。夜间,他常常被噩梦惊醒,梦里是无穷无尽的追逐、冰冷的目光、幽暗的洞穴和巨大的石影。每次惊醒,他都会下意识地摸向胸口的叶符,那冰凉的触感,似乎能让他稍微安心。

寨子里的人看他的眼神,也多了一些东西。除了以往的同情,更多了几分好奇、敬畏,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疏远。他带回来的血喉草和那枚神秘的古石叶符,让他显得有些与众不同了。

阿木的身体逐渐恢复,可以下床慢慢走动了。他有时会坐在家门口,看着远处云雾缭绕的黑风涧方向,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那里埋葬着他的恐惧,也隐藏着他无法理解的秘密。那个无声注视他的身影,究竟是什么?守陵人?石殿的主人?它为什么没有伤害自己?这叶符,又究竟蕴含着怎样的力量?

老祭司偶尔会来看他,却对“守陵人”和石殿的事讳莫如深,只是叮嘱他安心养伤,不要再想,更不要再靠近那片区域。

但有些种子,一旦种下,便会悄然生根发芽。

阿木摸着胸口那枚冰凉的古符,望着远山。

他知道,有些事,或许并不会因为他的离开而结束。那幽深的洞穴、沉默的石雕、无声的注视……以及这枚看似平凡却暗藏玄机的叶符,仿佛悄然打开了一扇门,一扇通往一个更加浩瀚、神秘、甚至危险的世界的大门。

而他的命运,仿佛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牵引着一般,自从他不慎跌入那个神秘而幽暗的洞穴之后,便开始缓缓地偏离了原本预定好的轨道,悄然转向了一条充满未知与谜团的道路。

回家的路,对于他来说,已经成为了过去式。那熟悉的街道、亲切的邻居、温馨的家,都渐渐被抛在了身后,渐行渐远。然而,他人生的道路,却似乎才刚刚在这片迷雾中若隐若现地露出了一角。

这一角,究竟隐藏着怎样的风景?是光明还是黑暗?是希望还是绝望?他无从知晓,只能在这茫茫迷雾中摸索前行,一步一个脚印地去探寻那未知的前方。

【七岁的阿木,都懂得守护家人,不怕生死寻找灵草救娘,故事情节能否让你喜欢吗?记得来阅读的老师给我评论与指导呀!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与推更,因为有你的陪伴我才有动力努力写下去!呜呜呜】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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