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阴湿死寂被远远抛在身后,越靠近皇帝日常起居的乾元殿,宫道越发宽阔,灯火也渐次明亮。然而这份皇家威仪带来的并非心安,反而是一种无形的、沉甸甸的压力,混合着龙气特有的威严,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
萧景珩面色沉凝,步伐稳健,但紧抿的唇线和偶尔扫过宫墙阴影处的锐利眼神,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冷宫的发现,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下发现了汹涌的暗流,而这暗流,显然早已渗透进了皇宫的最核心。
云芷跟在他身侧,气息内敛,眉心的印记在乾元殿磅礴龙气的压制下,已变得几乎不可见,但那丝与遥远幽冥的隐秘联系,以及方才在冷宫阵法核心感受到的冰冷意志,却如同跗骨之蛆,让她无法真正放松。她的灵识如同最精细的网,悄然铺开,感知着周遭的一切。
乾元殿守卫森严,披甲执锐的禁军林立,眼神警惕。见到萧景珩,守卫将领显然认得他,上前行礼,目光却谨慎地扫过他身旁的云芷。
“珩王殿下,这位是?”将领的声音不卑不亢,带着程式化的询问。
“天机阁主,云芷。本王有要事需即刻面见父皇,通报吧。”萧景珩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久居上位的皇子气度自然流露。
听闻“天机阁主”名号,那将领眼神微变,显然也知晓太庙方向的异动与此女有关,不敢怠慢,立刻转身入内通传。
等待的片刻,云芷能清晰地感觉到,数道或明或暗、强弱不一的气息从乾元殿深处扫过她和萧景珩。有属于高阶武者的血气,有宫中供奉修士的灵识,还有一道…异常隐晦,带着几分阴柔诡谲的气息,一闪而逝。
不多时,一名身着深紫色宦官服侍、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快步走出,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眼神却精明如狐,先是向萧景珩躬身:“老奴参见珩王殿下。”随即目光转向云芷,笑容更深了几分,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这位便是云阁主吧?果然风采非凡。陛下宣二位进去,请随老奴来。”
此人正是皇帝身边的首领太监,高公公。
踏入乾元殿,一股混合着浓郁药味与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殿内灯火通明,陈设极尽奢华,却莫名给人一种沉闷压抑之感。宫女太监垂首侍立,屏息静气,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转过几道屏风,来到内殿。龙榻之上,半倚着一位身穿明黄寝衣、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正是大渊皇帝萧衍。他脸色苍白,眼窝深陷,虽强打着精神,但眉宇间笼罩着一股难以化开的灰败之气,周身龙气虽依旧磅礴,却显得有些涣散不稳,隐隐透出一丝与冷宫阵法同源的、极其微弱的晦暗。
萧景珩见状,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压抑的担忧:“儿臣参见父皇!父皇龙体可还安好?”
云芷亦随之微微躬身行礼,目光却迅速扫过龙榻周围。除了侍立的宫女太监和高公公,龙榻旁还站着两人。一位是身穿太医院官袍、眉头紧锁的老者,正小心地收拾着诊脉用的器具。另一位,则是凤冠霞帔、容貌美艳、气质雍容华贵的宫装妇人,此刻正拿着丝帕,轻轻为皇帝擦拭额角并不存在的虚汗,正是当朝皇后,萧景珩的嫡母,亦是三皇子萧景琰的生母。
皇后的目光在萧景珩身上停留一瞬,带着惯有的、不达眼底的温和,随即落在了云芷身上,那目光深处,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探究与冷意。
“珩儿来了…咳咳…”皇帝虚弱地抬了抬手,示意萧景珩起身,目光随即落在云芷身上,带着一丝好奇与审视,“这位便是…云芷姑娘?太庙之事,朕已听闻,多亏姑娘力挽狂澜,救京城于危难…朕,代大渊百姓,谢过姑娘。”他的声音中气不足,带着喘息。
“陛下言重,分内之事。”云芷语气平静,不卑不亢。她能感觉到,皇帝体内的那股晦暗气息,并非简单的病症,更像是一种缓慢的、渗透性的侵蚀,与龙气纠缠极深,寻常手段难以察觉,更难以祛除。这手法,比冷宫那个阵法更加高明。
“父皇,太庙伪神虽已伏诛,但其背后幽冥殿势力盘根错节,更在宫中布有暗桩!”萧景珩起身,语气急促,“儿臣与云阁主方才在冷宫区域,发现一处幽冥阵法,正在窃取转化龙脉气运!”
“什么?!”皇帝闻言,脸色更加难看,猛地一阵剧烈咳嗽,皇后连忙轻抚其背,柔声道:“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要紧。”她说着,目光转向萧景珩,带着几分责备,“珩王,陛下龙体欠安,需要静养,这些骇人听闻之事,何不等查明之后再行禀报?”
“母后,此事关乎国本,刻不容缓!”萧景珩寸步不让。
这时,那一直沉默的太医院院正,周太医,躬身开口道:“陛下,皇后娘娘,珩王殿下,老臣方才为陛下请脉,陛下脉象虚浮,邪气内侵,确像是…受了某种阴邪之物的冲撞,与太庙异动时间吻合。只是…此邪气与龙气交织,如油入面,极难拔除,需徐徐图之。”
皇后眉头微蹙,语气带着担忧:“周太医,难道就无根治之法?”
周太医面露难色,摇了摇头:“老臣才疏学浅,只能开些温养调理的方子,暂时稳住陛下病情。若要根治…恐怕需寻访世外高人,或…另觅良方。”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云芷。
皇帝喘息稍定,浑浊的目光看向云芷,带着一丝希冀:“云姑娘…你既能诛灭伪神,可知朕身上这…这邪气,该如何化解?”
一时间,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云芷身上。
萧景珩是期待,皇后是隐晦的审视,周太医是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高公公则是低眉顺眼,看不出情绪。
云芷能感觉到,那缕缠绕在皇帝龙气中的晦暗,在她进入殿内后,似乎变得更加活跃了一丝,仿佛在警惕,又像是在…试探。
她上前一步,并未直接回答皇帝的问题,而是反问道:“陛下近日,除了感觉体虚乏力,精神不济外,是否常有心悸、多梦,且梦境多与…幽冥、血海或往昔憾事有关?”
皇帝瞳孔微缩,脸上闪过一丝惊悸,失声道:“你…你如何得知?!”
皇后亦是脸色微变,看向云芷的眼神更加深邃。
云芷心中了然,继续道:“此非普通病症,亦非简单邪气冲撞。乃是有人以极高明的手法,将一缕‘幽冥惑心引’种于龙气运转的关键节点之上。此引不伤肉身,专蚀神魂,放大心魔,久之则龙气涣散,神智昏沉。”
她话音一顿,目光扫过周太医,“寻常医术,自然无法探查,更遑论祛除。”
周太医身体微不可查地一僵,连忙躬身:“老臣惭愧!”
“幽冥惑心引…”皇帝喃喃重复,脸上浮现怒色,“何人如此大胆?!竟敢谋害于朕!”
“此引种植非一日之功,需长期接触陛下,且对龙气运转极为熟悉之人,方能下手。”云芷的声音清晰冷静,如同在陈述一个事实,目光却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缓缓扫过龙榻前侍立的几人——皇后、高公公、周太医…
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皇后的脸色有些发白,强自镇定道:“云阁主此言何意?莫非怀疑是陛下身边之人所为?”
高公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声音惶恐:“陛下明鉴!老奴侍奉陛下多年,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
周太医也连忙跪下,冷汗涔涔:“陛下,老臣…老臣纵有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萧景珩眼神冰冷,手握紧了剑柄,目光在皇后与高公公之间逡巡。
皇帝看着跪倒的两人,又看了看面色不变的云芷,眼中惊怒交加,最终化为深深的疲惫与猜疑。他靠在龙榻上,闭上眼,挥了挥手,声音沙哑:“都…都起来吧。云姑娘,你既看出症结,可能…为朕祛除此引?”
云芷看着皇帝那被晦暗龙气缠绕的身躯,以及那缕狡猾隐匿的“幽冥惑心引”,缓缓道:“可一试。但需准备些许灵物,且施法之时,不能受任何干扰。”
她的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这九重宫阙之内,激起了层层暗涌。祛除龙气之毒,绝非易事,而隐藏在幕后的黑手,绝不会坐视不管。
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而皇帝身边,谁忠谁奸,此刻已难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