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镜中映照出的那个被黑暗气息缠绕、几近失控的身影,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烫在云芷的神魂之上。袁天罡那句“道心种魔”如同惊雷,在她混乱的识海中炸响,将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恨意与悲愤短暂地劈开了一道缝隙。
她猛地闭上眼,不再去看镜中那个陌生的自己,双手死死抓住亭柱,指甲在坚硬的木料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体内躁动的融合灵力如同脱缰的野马,在经脉中横冲直撞,寂灭的冰冷与星辰的温和此刻变成了冰火交织的酷刑,更有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对那镜中映出的黑暗气息的隐晦共鸣,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那不是力量,那是堕落的引信!
“稳住心神!”袁天罡平和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丝毫烟火气,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念由心生,力随念转。你若认定自己将堕入魔道,那便无人能救你。”
云芷剧烈地喘息着,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浸透了背后的衣衫。她尝试按照袁天罡的话去做,努力将那些翻腾的、关于夜岚背叛的残酷画面,关于婉儿生死未卜的焦虑,关于自身力量失控的恐惧,统统压制下去。
但那些情绪如同附骨之疽,越是压制,反弹得越是猛烈。尤其是夜岚那张冰冷扭曲、带着快意的脸,如同梦魇般不断在她眼前闪现。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破碎的声音从她齿缝间挤出,带着血沫与无尽的痛苦,“我们曾是姐妹……我曾那么信她……”
袁天罡静静地看着她挣扎,如同一位旁观着病人与心魔搏斗的医者,既不插手,也不远离。“世间诸恶,皆有所求。或为力,或为权,或为执念。《窃天》之术,便是将这些欲望放大至极致的邪法。你那故人,道心不坚,欲壑难填,终被其惑,堕入此道。”
他的话语平淡,却仿佛带着看透世情的沧桑。“她窃你道果,并非终结,而是开始。幽冥殿所求,远不止于此。你,是他们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云芷猛地睁开眼,血红的眸子死死盯住袁天罡:“他们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圣种’又是什么?婉儿被他们抓去,是不是也与此有关?”
她体内躁动的力量因为情绪的再次激动而愈发汹涌,灰芒与星辉剧烈冲突,一丝更加明显的黑暗气息如同蛛网般开始在她灵力核心处蔓延。
袁天罡的目光落在她周身那不稳定的能量场上,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仅是知晓真相,已让你不堪重负。此刻告知你更多,无异于催你入魔。”
他抬起手,指尖萦绕起一点纯净温和的星辉,看似缓慢,却精准地点向云芷的眉心。
“静心,凝神。且看,何为‘守护’。”
那点星辉没入云芷眉心的瞬间,她狂暴的识海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清冽的甘泉。一幅幅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她的脑海——
不是残酷的背叛,不是血腥的厮杀。
是边境义庄,萧景珩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的背影。
是黑风坳外,千面誓死相随的坚定眼神。
是驿站之中,鲁工断腿后仍不改的忠诚。
是清水铺茶馆,那些萍水相逢的镖师提及女子哭泣时,那一闪而过的怜悯。
是济世堂老医师,直至最后仍在为她拖延时间的佝偻身影。
是婉儿在被押入山洞前,那细微却坚定的、让她“别冲动”的暗号……
这些画面,如同点点星火,在她被仇恨与痛苦冰封的心湖上,艰难地燃烧起来,带来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她周身躁动不安的灵力,在这股暖意的浸润下,竟奇迹般地开始缓缓平复。那蔓延的黑暗气息如同遇到克星,虽未完全消退,却也被压制了下去。
云芷脱力般滑坐在地,靠在亭柱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神中的混乱与血红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疲惫与清明。
“守护……”她喃喃自语,感受着心中那微弱却不肯熄灭的暖意。这似乎是她那融合了星辰之力的本源,对“守护”意念产生的共鸣。
袁天罡收回手指,神色依旧平静:“恨,可成动力,亦可成毁灭之源。守护,方是抗衡‘窃夺’之道的根本。你的力量很特殊,寂灭与新生并存,关键在于你以何种‘心’去驾驭它。”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变得深邃:“至于幽冥殿的计划,以及那‘圣种’……待你道心稳固,能完全掌控自身之力时,再来寻我吧。此刻知晓,有害无益。”
云芷抬起头,看着这位高深莫测的国师。他看似给了她提示,实则又设置了新的门槛。但她明白,袁天罡说的是对的。以她刚才险些失控的状态,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她挣扎着站起身,虽然虚弱,但脊背挺得笔直。她向袁天罡深深一揖:“多谢国师点拨之恩。”
这一次,她的声音虽然沙哑,却不再充满戾气,而是多了一份沉淀后的坚定。
袁天罡微微颔首:“去吧。王府并非久留之地,亦非破局之所。你的路,在你自己的脚下。”
他没有再多言,转身重新望向那庭院中的浅池明月,背影恢复了之前的超然物外,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云芷最后看了一眼那依旧荡漾着星辉的水月镜,镜中的自己虽然狼狈,但眼神已重归冷静。她转身,沿着来时的廊道,一步步离开了这座神秘莫测的国师府。
当她重新踏出国师府大门,融入外界冰冷的夜色时,感觉恍如隔世。
恨,依旧在。
痛,未曾减。
但对夜岚的执念,似乎不再是她心中唯一的焦点。那份源于“守护”的微弱暖意,如同一颗种子,在她布满裂痕的道心上,艰难地扎下了根。
她抬头望向镇北王府的方向,又看了看幽冥殿可能潜伏的黑暗角落。
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