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被仁心堂伙计拦下后,苏清鸢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了。她去镇上卖菜时,愈发低调,尽量避开仁心堂所在的街道,即便路过,也是匆匆低头而过,不再驻足观望。
然而,有些事情避是避不开的。
几日后,她正在集市角落卖菜,一个熟悉的身影又出现了——正是仁心堂的那个伙计。这次他脸上没了之前的急切,反而带着几分客气和笑容。
“苏姑娘,今日的菜看着越发水灵了。”伙计笑着搭话,并不提药材的事。
苏清鸢心中警惕,面上却如常,一边给顾客称菜,一边回道:“小哥过奖了,就是寻常庄稼把式,看天吃饭罢了。”
伙计也不纠缠,买了她两把菜,状似无意地闲聊道:“说起来,前几日多谢姑娘提点。我们掌柜的后来翻查古籍,调整了一下炮制火候,那批紫草成色倒是好了不少,虽比不上往年,但勉强够用了。刘员外家那边,总算交了差。”
苏清鸢心中微动。调整炮制火候?这周老郎中倒是个肯钻研的。她顺着话头,故作好奇地问:“哦?药材炮制还有这般多讲究?我只知道晒干和炒制。”
伙计见她搭话,来了精神:“可不是嘛!不同的药材,炮制方法、火候、时间都大有讲究。就比如这紫草,用来活血生肌,需用酒制,但火候过了药性燥烈,火候不足又效果不彰,最难把握……”
他絮絮叨叨说了些炮制的常识,看似抱怨,实则带着几分卖弄。
苏清鸢认真听着,偶尔插问一两句看似外行却切中要害的问题。她拥有现代药学知识和空间里的大量典籍,对药材的理解远超这个时代,此刻却要小心翼翼地伪装成一个好奇的农家女。
听到伙计提及仁心堂一种常用的金疮药因为一味辅药“血竭”价格昂贵且品质不稳,效果时好时坏时,她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血竭,树脂类药材,确实昂贵且易掺假。但在空间的一本偏方杂记里,她曾见过用几种便宜常见的药材配伍,模拟甚至增强血竭活血定痛效果的替代方案。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既能展示价值,又不会暴露自身秘密的机会!
她犹豫了一下,装作无意地喃喃道:“血竭……我好像听我爹以前提过一嘴,说山里有种红藤根,捣烂了敷伤口,也能止血止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伙计一愣:“红藤根?那是乡下人砍柴划破手随便用的土法子,哪能跟血竭比?”
苏清鸢立刻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我就随口一说,小哥别见笑。我们乡下人,没见过世面。”
伙计摆摆手,也没在意,又聊了几句便走了。
苏清鸢却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回去后,她连夜在空间里翻找那本偏方杂记,果然找到了那个替代方子:主要以丹参、赤芍、三七粉(可用田七替代)和少许冰片配伍,能起到类似甚至优于血竭的效果,而成本却低廉得多。
她仔细研究了方子,又结合自己的药学知识,稍微调整了比例,使其更适合外用金疮药。
但如何将这个方子“合理”地送到周老郎中手里呢?
直接送去肯定不行。太突兀,太惹人怀疑。
她思索良久,有了主意。
又过了几天,仁心堂的伙计再次来买她的菜时,苏清鸢状似随意地递给他一个用旧布包着的小包裹。
“小哥,上次听你说药材的事,觉得怪有意思的。我回去翻了翻我爹留下的几本破书,”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找到个以前记下的土方子,说是能当什么‘血竭’的替代物,都是用些便宜药材配的。我瞎写着玩的,也不知道对不对,放着也是放着,给你拿去看看,要是没用就直接扔了,千万别笑话我。”
她语气轻松,仿佛只是随手处理一件无用之物。
伙计将信将疑地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粗糙的草纸,上面用烧黑的树枝写着几味药材名字和简单的配伍分量,字迹歪歪扭扭,确实像是不常写字的人所书。旁边还有一小撮她按照方子配好的药粉样品。
“这……”伙计有些哭笑不得,觉得这农家女真是异想天开。血竭岂是那么容易替代的?但他见苏清鸢一脸坦然和“求指教”的表情,也不好直接驳斥,只得敷衍道,“行,我拿回去给掌柜的瞧瞧。”
回到仁心堂,伙计也没当回事,随手将布包和药粉放在了柜台角落,忙着去处理其他事务了。
傍晚,周伯昌老郎中盘点药材时,无意中看到了那个布包和草纸。
“这是什么?”他随口问伙计。
伙计这才想起来,便把苏清鸢的话复述了一遍,笑道:“那苏姑娘也是有趣,竟想着用这些便宜货替代血竭,怕是不知道血竭的珍贵……”
周伯昌起初也没在意,摇摇头准备将草纸扔掉。但目光扫过那几味药材名字时,却微微一顿。
丹参、赤芍、田七、冰片……
他行医多年,对药性极为了解。这几味药,似乎……确实都有活血化瘀止痛之效?如此配伍……
他下意识地捻起一点那药粉,凑到鼻尖闻了闻,又沾了点放入口中尝了尝味道(古时郎中常有此法辨药),眉头渐渐皱起,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这配伍,看似简单粗糙,细细琢磨,却似乎暗合药理,颇有章法!绝非一个不懂医术的农家女能胡乱写出来的!
他立刻对伙计道:“去,取些新伤的血肉来(通常用试验用的动物血肉)。”
伙计不明所以,但还是很快取来一小块新鲜猪肉,上面划了一道口子。
周伯昌将那小撮药粉撒在伤口上。
只见药粉迅速吸附血液,形成一层淡薄的保护膜,血竟然很快止住了!而且猪肉的颜色也没有变得瘀黑,反而保持着鲜润。
周伯昌又取来铺子里自家配的金疮药做对比,效果竟似乎不相上下!甚至这药粉的清凉止痛之感还更明显些!
“这……这怎么可能?!”伙计看得目瞪口呆。
周伯昌拿着那张歪歪扭扭的草纸,手微微颤抖,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宝贝!这看似不起眼的土方子,简直是宝贝啊!
成本低廉,效果却堪比用了血竭的金疮药!若是能量产,不仅能为药铺节省大量成本,更能惠及那些用不起昂贵金疮药的平民百姓和走卒镖师!
他猛地抓住伙计:“那位苏姑娘……她真是这么说的?说是她爹留下的破书里的土方子?”
伙计被掌柜的反应吓到了,结结巴巴道:“是……是啊,她说瞎写着玩的,让您别笑话……”
“瞎写着玩?”周伯昌激动地胡子都在抖,“这若是瞎写着玩,那老夫这些年岂不是都白活了?!”
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看来,他之前还是小看了那个农家女。她背后,绝对不简单!要么真有高人传授,要么就是她自己天赋异禀!
无论如何,必须再见她一面!
“快!”周伯昌对伙计吩咐道,“下次见到那位苏姑娘,务必恭敬请她来铺子一叙!就说……就说老夫想向她请教这药方之事!”
这一次,他的态度彻底变了。
不再是探究和怀疑,而是带着一种对于未知知识和人才的真正尊重与渴望。
而此刻的苏清鸢,正平静地在屋后给菜地浇水,仿佛只是随手丢出了一颗无关紧要的石子。
她知道,涟漪,已经开始荡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