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深那句“干净”,像一道分水岭。
划开了过去与未来,也划开了依赖与独立。
陆氏撤资的消息,像一场内部地震,震波迅速传遍了集团的每一个角落。
最初的几个小时,是混乱的。
财务部告急的电话几乎打爆了总裁办线路,原本稳坐钓鱼岛的几个合作方开始言辞闪烁,甚至有些中层管理者的邮件里,开始出现措辞谨慎的“个人职业规划咨询”。
人心惶惶,大厦将倾的论调甚嚣尘上。
我和陆砚深没有时间愤怒或悲伤。
震央的总裁办公室,反而成了最平静的地方。
他坐镇中枢,一道道指令清晰冷静地发出。
冻结非必要支出。
紧急评估所有在建项目现金流。
约谈核心供应商与渠道商,稳定军心。
而我,负责应对内部的人心浮动。
下午三点,我站在了集团大会议室的讲台上。台下,是各部门的核心骨干,黑压压一片,每一道目光都写满了焦虑、怀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观望。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空洞的承诺。
我打开ppt,第一页,是砚深集团剥离陆氏支持后,依然强劲的核心资产列表和现金流预测模型。数据冰冷,却最有说服力。
“我知道大家在想什么。”我开口,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安静的会场,平静得不像在谈论一场生死存亡的危机,“担心薪水,担心项目,担心前途。”
台下鸦雀无声。
“陆氏的支持,曾经是我们的助力,但也可能是枷锁。”我切换下一页,是之前被陆氏干预、导致效率低下的几个项目分析,“现在,枷锁解开了。”
有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外界在看我们的笑话,对手在等着我们倒下。”我的目光扫过全场,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但我们自己要知道,砚深集团的核心价值,从来不是依附于哪个家族,而是在座的每一位,是我们的技术,我们的产品,我们共同打下的市场!”
我调出了“晨曦计划”的最新市场反馈数据,和“海岸城”项目中标后,业界重新评估我们市值的报告。这些,都是在陆氏撤资消息出来前,我们已经握在手里的成绩。
“失去旧的血库固然痛苦,但也意味着,我们将锻造出真正属于自己的、更强大的造血能力。”我指向屏幕上刚刚更新过的、一份来自海外知名投资基金的初步接触意向书(这是陆砚深和我早就布下的暗线之一),“危机,对有准备的人而言,永远是危险与机遇并存。”
我没有歇斯底里地喊口号,只是用事实和数据,一层层剥开恐慌的外衣,露出内里的骨架——砚深集团,远没有外界想象的那般脆弱。
演讲的最后,我说:“愿意留下,与公司共渡难关的,我沈清弦和陆总,感激不尽,未来股权激励方案,会优先考虑。若有去意,公司也理解,按规定办理交接,好聚好散。”
我鞠了一躬。
台下沉默了几秒。
然后,不知道是谁先开始,掌声从零星变得热烈,最终汇成一片。那些目光里的焦虑和怀疑,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所取代。
人心,初步稳住了。
但这只是精神上的。真正的考验,是钱。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陆砚深几乎住在了公司。
他主外,密集会见各路投资人、银行家,凭借他过往无可挑剔的商业信誉和砚深集团扎实的基本盘,艰难地撬动着新的资金杠杆。每一次会谈都是一场硬仗,对方总会看似关切地提及陆氏的撤资,言语间充满试探。陆砚深从不回避,总是坦然承认,随即话锋一转,重点阐述剥离家族掣肘后,公司更清晰的决策路径和更广阔的发展空间。
我主内,确保公司运营如常。每个项目进度我都亲自过问,安抚关键技术人员,甚至亲自飞去外地,稳住一个因谣言而动摇的重要供应商。我穿着平底鞋,奔波在各个会议室和机场之间,用冷静和专业,将“陆氏撤资”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我们像两个配合默契的齿轮,高速运转,支撑着这个突然失去一条臂膀的巨人,努力保持平衡,并试图为它装上一条更灵活、更有力的新臂膀。
夜晚的办公室,灯火通明。
核心团队的核心成员自发留下加班,没有人抱怨,只有键盘敲击声、低声讨论和咖啡机运作的声音。
陆砚深和我共用的办公室角落里,堆着好几个外卖袋子。我们常常是各自对着电脑屏幕忙到深夜,偶尔抬头,视线交汇,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血丝和疲惫,但更多的是无需言说的支撑。
有时,他会走过来,将一杯热牛奶放在我手边,低声说:“别熬太晚。”
有时,我会在他对着复杂财务模型皱眉时,走过去,指着某个数据点,提出一个被他忽略的角度。
我们很少交谈,但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在传递着同一个信息:我在。
一周后,凌晨两点。
财务总监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抱着最新打印出来的报表,几乎是冲进了我们办公室。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陆总!沈总监!稳住了!现金流……现金流缺口补上了!新引入的战略投资者第一笔资金已经到位!我们……我们撑过第一波了!”
办公室里短暂地寂静了一瞬。
随即,所有还在加班的核心成员都站了起来,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掌声和压抑的欢呼声爆发出来。
陆砚深接过报表,快速浏览着关键数据,紧绷了几天的下颌线,终于微微松弛。
他抬起头,看向我。
我也正看着他。
隔着几步的距离,隔着弥漫着咖啡因和疲惫空气的办公室,我们相视一笑。
那笑容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是高度紧张后骤然放松的虚脱,但更深处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共同经历过生死考验般的成就感与笃定。
我们做到了。
没有依靠任何人,只靠我们自己,还有这群愿意相信我们、跟随我们拼杀的同袍。
我们守住了。
这片废墟之上,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王国,经历了最残酷的考验,不仅没有倒塌,反而打下了更坚实的地基。
陆砚深放下报表,穿过鼓掌的人群,走到我面前。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心有汗,却很暖。
我回握住他,用力点头。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但这一次,我们看着它们的目光,已然不同。
我们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
接下来的路,或许依然崎岖,但我们将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