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电流杂音,却异常清晰地回荡在鸦雀无声的宴会厅里。这三个字,不再是下属对上司的称呼,也不是合约里冰冷的“陆先生”,而是剥去了所有外在身份,直指他这个人本身。
我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瞬间变得更加灼热,几乎要在我背上烧出两个洞来。台下所有的窃窃私语都消失了,只剩下相机镜头无声的调整和无数道凝聚的视线。
我停顿了一下,不是为了卖关子,而是需要这短暂的间隙来凝聚勇气,也让每一个字都带着足够的分量。
“你的心意,”我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稳,目光扫过台下那些或惊愕或好奇的面孔,最终,落回身旁那个紧绷着身体、仿佛在等待最终审判的男人脸上,“我收到了。”
很简单的几个字。却像是一阵暖风,轻轻拂过了陆砚深紧绷的神经。我能看到他眼底的恐慌凝固了一瞬,然后被一种小心翼翼的、不敢置信的微光所取代。
他收到了?她收到了什么?是原谅?还是……
我没有让他猜测太久。
“这份股权转让协议,这51%的股份,”我的目光顺势落在他依旧紧握着的文件上,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谈论的不是足以撼动商界的巨额财富,而是一件普通的物品,“代表了你的愧疚,你的补偿,你的……诚意。我明白。”
台下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明白?然后呢?接受了?
陆砚深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握着文件的手指关节更加泛白。
“但是,”我清晰地吐出了这个转折词。
整个会场的气氛仿佛随着这个词骤然拉紧。
陆砚深眼中的微光瞬间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紧张和……一丝痛苦。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如今却在我面前流露出如此脆弱一面的男人,心中那片柔软的角落被狠狠触动。但我的意志,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这51%的股份,我不能要。”
话音落下的瞬间,会场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炸弹。
“哗——!”
惊呼声、议论声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比刚才我推开文件时更加激烈,更加难以置信!
“她说什么?不能要?”
“真的拒绝了!我的天!”
“她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疯了!绝对是疯了!”
“这是欲擒故纵的最高境界吗?”
闪光灯再次疯狂闪烁,几乎要将我的眼睛晃瞎。记者们像是嗅到了史无前例的大新闻,激动得几乎要冲出警戒线。
陆砚深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微微张着,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先是巨大的错愕,随即是铺天盖地的失落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茫然。他好像无法理解我的话,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拒绝他给出的、他认为最珍贵的东西。
他可能以为,我连他这个人,也要一并拒绝了。
“为什么……”他几乎是无声地嗫嚅了一句,声音沙哑破碎,被淹没在台下的喧嚣里。但那口型,那眼神,我读懂了。
我的心微微一疼。
但我知道,我必须把话说完。
我提高了音量,声音透过麦克风,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试图压过现场的嘈杂:
“因为我要的,从来不是你的帝国!”
这句话像一道定身咒,让沸腾的会场瞬间又安静了几分。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我转向陆砚深,目光直直地看进他迷茫痛苦的眼底,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陆砚深,你听好了。”
“你的砚深集团,很大,很了不起。它能买下无数个曾经的沈氏,能让我一夜之间重获所有人梦寐以求的财富和地位。”
“但是,”
我顿了顿,迎着他骤然聚焦的目光,嘴角缓缓扬起一个极浅、却无比清晰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嘲讽,没有高傲,只有一种历经千帆后的通透和坚定。
“它买不回我父亲的心血,也盖不住我那三年走过的路。”
“我的尊严,不是靠你赠予的股份撑起来的。它是我自己,一分一毫,从泥地里捡起来,擦干净,重新安放好的。”
“我要的……”
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缱绻,目光牢牢锁住他:
“从来就不是你的帝国。”
“我要的,是你这个人。”
“是你陆砚深,毫无保留的爱,和完完全全的信任。”
我看到他瞳孔猛地放大,里面的痛苦和茫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迅速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巨大的震惊,和一种正在疯狂滋长的、名为希望的光芒。
“所以,”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最后的宣告,声音不大,却像钟声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尤其是他的心上:
“股份,我不要。”
台下死寂。
“但你这个合伙人,”
我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亮光,终于绽放出一个完整的、带着泪意却无比灿烂的笑容。
“我收下了!”
我说。
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