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缚解除的瞬间,双腿像是被抽去了所有骨头,我软软地向前倒去。没有预想中冰冷坚硬的地面,而是落入了一个带着浓重血腥气、却异常坚实的怀抱。
是陆砚深。
他几乎在我倒下的同一刻,就用那条没有受伤的手臂,紧紧地、几乎是凭借本能地圈住了我。力道大得惊人,勒得我有些喘不过气,仿佛要将我整个揉碎,嵌入他的骨血之中。
我的脸颊被迫贴在他左侧的胸膛上。隔着一层被鲜血浸透、冰冷粘腻的衬衫布料,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心脏疯狂而紊乱的搏动,像一面被重锤擂响的战鼓,急促、沉重,带着一种濒临极限的震颤。这心跳声,比他任何冰冷的言语或暴怒的斥责,都更直接地撞击着我的耳膜,也撞击着我已然摇摇欲坠的心防。
“清弦……清弦……”
他埋首在我颈侧,滚烫而急促的呼吸拂过我裸露的皮肤,带来一阵战栗。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一遍又一遍地、无意识地重复着我的名字,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时发出的呓语。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慌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确认。
我想回应,想说“我没事”,想问他伤得怎么样。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只能发出细微的、压抑的呜咽。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瞬间打湿了他肩头那片早已被血浸透的衣料。
然后,我清晰地感觉到,他环抱着我的那只手臂,在剧烈地颤抖。
不是轻微的颤动,而是一种无法抑制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从他紧贴着我后背的掌心,顺着手臂的肌肉线条,一路传递到他整个宽阔的肩背。这颤抖如此明显,如此剧烈,连带着我的身体也跟着微微发颤。
他在害怕。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我混乱的脑海中炸开。
陆砚深会害怕?
这个三年来在我面前永远高高在上、冷漠强大、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动容的男人,此刻,正因为后怕而抖得像个孩子。
是因为差点失去我吗?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将我三年来用无数委屈、隐忍和恨意筑起的高墙,冲击得七零八落。那些他曾经的刻薄羞辱,那些冰冷的眼神,那些严苛的规矩,在这一刻,与他为我挡刀时决绝的背影、与他此刻这无法掩饰的恐惧颤抖,形成了尖锐到令人心口发疼的对比。
哪一种,才是真实的他?
我艰难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他。
他的脸近在咫尺,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下颌紧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额前凌乱的发丝被冷汗和血渍黏在皮肤上,显得前所未有的狼狈。可那双总是深邃难测、常常带着讥诮或怒意的眼睛,此刻却像两潭被搅乱的深水,里面翻涌着太多我读不懂,或者说不敢去读懂的情绪——失血的涣散、未褪的杀意、深不见底的恐慌,以及……一种近乎破碎的、失而复得的庆幸。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我,仿佛一眨眼我就会消失。看到我抬头,他眼底的慌乱似乎更重了些,抱着我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颤抖也愈发明显。
“对……对不起……”他哑着嗓子,没头没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里充满了痛苦的自责,“是我……来晚了……让你……受苦了……”
对不起?
他在向我道歉?
为他的姗姗来迟道歉?还是为……这三年的一切道歉?
我看着他不断渗血的伤口,那刺目的红色还在缓慢地扩大,染红了他的手,也染脏了我的衣服。我想伸手去按住那伤口,想让他别说话,保存体力,可我的手臂酸软无力,抬不起来。我只能用力地摇头,泪水更加汹涌。
不是你的错。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是我误会了你三年。
可这些话,我一句也说不出口。巨大的情绪冲击和身体的虚脱,让我只能像个哑巴一样,在他怀里无助地流泪。
周围是嘈杂的人声,警察在清场,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匆匆跑来,手电的光柱晃动。可这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透明的玻璃。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他剧烈的心跳,他颤抖的怀抱,他苍白的脸,和他伤口不断涌出的、温热的血。
我们就这样在废墟和血泊中紧紧相拥,像两个在暴风雨中终于找到彼此的、伤痕累累的孤舟。
他抱着我,手抖得不成样子。
而我靠在他怀里,哭得不能自已。
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苍白。
所有的恨意都土崩瓦解。
生死边缘走一遭,有些东西,再也无法用从前的眼光去衡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