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电子屏幕光,映着陆砚深惨白如纸的脸。那份标注着“绝密”的调查结论,像一枚精准制导的炸弹,在他已然崩塌的世界废墟上,进行了最后一次、也是最彻底的引爆。
“鼎晟资本……”
“与赵东来高度关联……”
“资金被截留挪用……未到达预定目标……”
每一个字。
都像烧红的铁水,浇铸在他濒临破碎的神经上。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他以为的“羞辱”,背后藏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不忍的微光。
他以为的“买断”,竟是他于愤怒和混乱中,抛出的最后一根……可能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挽回的绳索。
可这根绳索,在半空中,就被潜伏在暗处的毒蛇,一口咬断。
然后,那毒蛇还利用这断绳,将他和他最想拉住的人,推向了更远的、彼此仇恨的彼岸。
阴差阳错。
命运弄人。
这轻飘飘的四个字,此刻重逾千斤,砸得陆砚深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呕不出,也咽不下,只剩下一片血肉模糊的钝痛。
他想象着当年的情景。
在他汇出那笔钱的时候,沈清弦在做什么?
也许正跪在某个债主面前,苦苦哀求宽限几日。
也许正守在病危的父亲床前,握着父亲枯瘦的手,强忍着眼泪。
也许……正对着他扔出的那叠“分手费”,承受着被最爱之人用钱羞辱的、撕心裂肺的剧痛。
她在那片绝望的泥沼中挣扎。
而他,在遥远的、她看不见的地方,以一种傲慢又笨拙的方式,试图丢下一根救生索。
他以为这能证明些什么。
证明他并非全然冷酷?
证明他……或许还留有旧情?
可他万万没想到。
他丢下的不是救生索。
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被敌人接过,然后,从背后,精准地捅进了她的心脏。
赵东来。
好一个赵东来!
不仅吞了沈家的产业,逼死了沈父,离间了他们的感情,竟然连他陆砚深这最后一点……他自己都羞于承认的、软弱的“善意”,都不放过!
榨干了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将他陆砚深,彻底变成了这场阴谋中最可笑、最可悲的一环!
那笔钱,没有救到急。
没有缓解沈家分毫的压力。
甚至没有让沈清弦知道,在她最黑暗的时刻,曾有过这样一笔……可能带着复杂情感的、来自他的“潜在帮助”。
它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流入了敌人的口袋,壮大了敌人的实力。
然后,它存在的“证据”——那张汇款单或相关信息,还可能被赵东来巧妙地利用,成为坐实他陆砚深“冷酷无情”、“用钱划清界限”的又一铁证!
如果……如果沈清弦后来通过某种途径,看到了这笔汇款的记录……
在她已经承受了那么多之后,在她已经认定了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之后……
她看到这笔数额巨大、来自他的汇款,会怎么想?
她只会觉得,这是更深的羞辱。
是强调。
是富人对旧情人“仁至义尽”的施舍,是彻底斩断关系的宣告。
她不会想到这可能是帮助。
在她当时的认知里,他陆砚深,就是一个在她家破人亡时,用钱打发她、抛弃她的混蛋。
他无意中的一个举动,非但没有成为黑暗中微弱的光,反而成了压垮她的、又一记沉重的巨石。
“呵……呵呵……”
陆砚深看着屏幕,喉咙里发出低哑的、近乎破碎的笑声。笑声在空旷死寂的书房里回荡,充满了无边的荒谬和自嘲。他笑着,眼泪却无声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
他一直在追问真相。
以为真相能带来解脱。
可现在,这血淋淋的、完整的真相,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切割,告诉他,他错的有多么离谱,多么彻底!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棋手。
现在才知道,从始至终,他都是棋盘上最愚蠢的那颗棋子。
被对手玩弄于股掌。
还被自己可笑的傲慢和偏执蒙蔽了双眼。
他失去了她。
不是输给了命运。
是输给了敌人的狡诈,更输给了……自己的愚蠢!
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无力感,像潮水般漫上来。他感觉自己像一粒尘埃,在命运的洪流中,被随意裹挟,冲撞,所有的挣扎和自以为是的掌控,都显得那么可笑,那么微不足道。
他靠在椅背上,仰起头,闭上眼睛。
眼前不是黑暗。
是沈清弦那双眼睛。
三年前,她离开时,那双充满绝望和死寂的眼睛。
这三年,她在他身边时,那双看似平静无波,深处却藏着无尽疲惫和伤痛的眼睛。
他一直读不懂那双眼睛。
现在,他以为自己终于读懂了。
可这读懂,带来的不是救赎,是更深的、永无止境的痛苦和悔恨。
他和她。
两个本该最亲密的人。
却被一个阴谋,被无数的误会,被阴差阳错的命运,硬生生地割裂开来。
互相仇恨。互相折磨了整整三年。他们都以为对方是背叛者。
都用自己的方式,在对方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反复撒盐。
这是何等的悲剧,何等的……荒谬。
陆砚深抬起颤抖的手,用力按住抽痛不已的太阳穴。那里像有无数根钢针在扎,痛楚尖锐而持久。
他知道,从现在起,这痛楚将伴随他一生。
成为他永远无法摆脱的烙印和惩罚。
他瘫在椅子上,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皮囊。
窗外,阳光正好,城市依旧繁华喧嚣。
但他的世界,已经彻底,沦为了在一片无声的、绝望的废墟。
而他和她,都是这片废墟中最可悲的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