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丝从心底最深处滋生出的、冰冷的快意,像一簇微弱却顽强的火苗,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寒冷中,为我照亮了前路。
它没有带来温暖,却赋予了方向。我知道,不能再等了。
陆砚深因“晨星科技”事件而引发的焦躁和内部清洗,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沙尘暴,暂时搅乱了他的视线,也搅动了这座死水牢笼的平静。这是我等待已久,也可能是稍纵即逝的机会窗口。
我必须离开。
不是一时冲动的逃亡,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彻底的告别。
这个决定一旦做出,我的大脑便像一台被输入了最终指令的精密仪器,瞬间切换到了最高效的运转模式。
所有的情绪——那丝快意,那些过往的屈辱,对未来的不确定甚至恐惧——都被强行压缩、封存,搁置在一旁。此刻,占据我全部心神的,只有两个字:执行。
第一步,是盘点我所能动用的、少得可怜的“资源”。
我的全部家当,简单到令人心酸。几件洗得发白、款式陈旧的换洗衣物,是这三年来我唯一被允许保留的私人物品。
一张身份证,被陆砚深没收后,锁在他书房的某个抽屉深处,这是我恢复自由身、踏入正常社会的唯一凭证。一点点现金,皱巴巴的,加起来可能不到一千块,是周姨在过去三年里,无数次偷偷塞给我、让我“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而被我悄悄攒下的。
最后,是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黑色的U盘,里面存储着一些我三年前被迫签署那份“保姆合约”时,偷偷用旧手机录下的、带有胁迫性质的对话片段,以及一些能证明我当时处境的照片。这是我手中唯一的、可能在未来某个时刻用来保护自己的、微不足道的“武器”。
这些东西,就是我全部的世界。轻飘飘的,却承载着我逃离这里、重获新生的全部希望。
如何安全地藏匿它们,是第一个挑战。放在保姆房里是绝对不安全的。陆砚深虽然不至于每日搜查我的房间,但他那双多疑的眼睛,随时可能因为任何一点风吹草动而扫视这里。我必须找一个既隐蔽,又能在关键时刻快速取走的地方。
机会出现在一次例行的后院打扫中。那是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我负责清理靠近后墙的一排废弃花盆。这些花盆以前种着名贵的花卉,后来不知为何荒废了,只剩下干裂的泥土和枯死的根茎。我仔细地擦拭着花盆边缘的灰尘,目光却像探针一样扫过每一个角落。
然后,我注意到了其中一个最大的紫砂花盆。它的底部有一道不太明显的裂纹,似乎曾经摔过。我假装失手碰倒了它,花盆滚落在地,底部的裂纹扩大了一些,露出里面中空的夹层和干燥的泥土。就是它了。
第二天,我借口倒垃圾,从厨房找了一块用来包裹冷冻食材的、厚实的防水油纸。深夜,确认走廊上监视的人换岗后有一段短暂的松懈期,我反锁了保姆房的门,用最快的速度,将几件衣服叠成最小的方块,用油纸里三层外三层地紧紧包裹,然后将身份证、现金和那个U盘塞进衣服夹层,最后用一根从旧衣服上拆下来的、结实的棉线捆好。整个包裹,只有巴掌大小,硬邦邦的,像一块砖头。
接着,是最关键的一步——转移。我选择在凌晨四点左右,这是一天中人体最疲惫、警惕性最低的时刻。我像往常起夜一样,穿着睡衣,揉着惺忪的睡眼(当然是伪装的),坦然地走出房门,对走廊尽头那个打着哈欠的监视者视若无睹,径直走向一楼的洗手间。在确认无人注意后,我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溜进通往后院的小门。
黎明的光线还很微弱,空气中带着深秋的寒意。我快步走到那个选定的花盆前,迅速拨开表层干燥的泥土,将那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希望”,塞进了花盆底部的裂缝深处,然后再用泥土仔细地覆盖好,抹平痕迹,确保看起来和旁边的花盆毫无二致。整个过程,不超过两分钟。我的心跳得像擂鼓,但手指却稳得出奇。
做完这一切,我像没事人一样回到洗手间,冲了水,然后慢吞吞地走回保姆房。监视者只是懒洋洋地瞥了我一眼,没有任何怀疑。
物资藏匿完成,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是信息的清理和应急预案的准备。
我销毁了所有可能留下线索的痕迹。那截用来记录关键词的铅笔头,被我磨成粉末冲进了下水道。任何写过字的废纸,哪怕只有一个符号,都被我小心地烧掉,灰烬碾碎后混入厨余垃圾。我反复在脑中演练,如果被陆砚深突然盘问,我该如何应对。表情必须是茫然的、带着一丝习惯性的畏惧,语气要软弱、断续,绝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冷静和逻辑。我要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被吓坏了、大脑空空的、真正的傀儡。
同时,我利用每一次外出倒垃圾、或者陪同周姨去小区门口取快递的短暂机会,像扫描仪一样,疯狂地记忆着周围的环境。从宅邸后门到小区围墙的最近距离,沿途有几个监控探头,分别朝向哪个角度。
保安巡逻的间隔时间是多久。小区哪个侧门的管理相对松散,通常在什么时间会有车辆进出。最近的公交车站和地铁站怎么走,需要穿过几条马路。这些信息,像一张张地图,被我清晰地刻录在脑海里。
我甚至留意到,每周三上午九点左右,会有一辆运送新鲜食材的厢式货车停在宅邸后门。司机会下车和帮厨一起搬运货物,车厢后门通常会敞开几分钟。那几分钟,或许是……一个机会。
整个准备过程,冷静得可怕。没有激动,没有紧张,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一步接着一步的执行。我像一名被长期囚禁后终于接到越狱指令的战俘,所有的感官和心智都被调动到了极致,只为完成那个唯一的目标。
夜晚,我躺在那张坚硬的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身体因为白天的隐秘行动和精神的高度紧绷而异常疲惫,但大脑却异常清醒。我知道,我已经做好了所有能做的准备。剩下的,就是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以及……一点必不可少的运气。
我轻轻抚摸着手腕上那道淡白的疤痕,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这一次,触碰它时,心中涌起的不再是无边的绝望,而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行李,已悄悄整理完毕。
道路,已在心中规划清晰。
现在,只欠东风。
只等那阵能将我从这黄金牢笼中卷走的、命运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