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静无波的话语,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在寂静中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没有惊慌,没有辩解,甚至没有一丝被冒犯的怒意。我只是陈述了一个客观事实,并提出了一个合乎情理的解决方案。就像一个最专业的服务生,面对客人衣物上意外的污渍时应有的反应。
这种完全出乎王太太意料、也出乎所有围观者意料的反应,让现场的气氛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王太太脸上那混合着得意和恶毒的表情,明显僵硬了一下。她似乎没料到,在她如此露骨的羞辱和挑衅之下,我竟然还能保持这样的冷静,甚至将话题引向了一个完全无关的方向——她裙子上那几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痕迹。
这让她精心策划的、期待看到我崩溃或失态的戏码,一下子失去了着力点。就像蓄满力的一拳打在了空气里,非但没有达到效果,反而让她自己显得像个无理取闹的小丑。
周围的人群中,也响起了一阵极其轻微的、压抑着的骚动。有些人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有些人则微微蹙起了眉头,似乎对王太太这种咄咄逼人的姿态开始感到些许不适。毕竟,在这样级别的晚宴上,如此公开地、近乎刻薄地针对一个服务人员,即便对方身份特殊,也多少有些失了体面。
王太太显然也察觉到了周围气氛的微妙变化。她精心维持的“受害者”兼“审判者”形象,因为我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冷静,而开始出现裂痕。这种失控感,让她那狭隘的心胸瞬间被更大的怒火填满。
她不能容忍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更不能容忍我这样一个“落魄户”在她面前保持镇定。她需要更激烈的手段,来重新掌控局面,来彻底将我踩在脚下。
于是,在那短暂的僵硬之后,王太太的脸上迅速掠过一丝狠厉和决绝。她那双描画精致的眼睛里,最后一丝伪装的“惋惜”或“关切”也消失殆尽,只剩下赤裸裸的恶意和一种破釜沉舟般的疯狂。
就在我话音落下,等待她回应,甚至已经微微侧身准备去取毛巾的瞬间——
异变陡生!
“哎呀——!”
王太太突然发出一声比刚才更加尖锐、更加夸张的惊叫,声音里充满了惊恐和愤怒,足以穿透整个宴会厅的喧嚣,将远处更多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与此同时,她整个人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了一下,脚步一个趔趄,身体夸张地向后晃去。她手中那杯原本只剩下小半杯猩红液体的酒杯,随着她这突如其来的“失控”,猛地向前一倾——
哗啦!
小半杯浓郁如血的红酒,精准地、毫不浪费地,全部泼洒在了她那条价格不菲的、浅香槟色的高级定制礼服裙摆上!
猩红的酒液,与她裙摆的浅色形成了极其刺眼的对比。酒渍迅速晕开,像一朵瞬间绽放的、丑陋而狰狞的花,玷污了原本华美的面料。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太具有戏剧性。
王太太稳住身形后,立刻低头看向自己的裙摆,脸上瞬间布满了“震惊”、“愤怒”和“委屈”。她猛地抬起头,伸出一根戴着硕大宝石戒指的手指,颤抖地、直直地指向我,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甚至带上了一丝哭腔,厉声尖叫道:
“你!你干什么?!”
她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受到了天大的惊吓和侮辱。
“你怎么搞的!毛手毛脚的!没长眼睛吗?!撞到我了知不知道?!”
她根本不给我任何开口的机会,连珠炮似的继续吼道,声音尖锐得刺耳:
“你看看!你看看我的裙子!我这可是V家的限量版!才第一次穿!就被你弄成这个样子!你赔得起吗你?!”
她指着裙摆上那摊迅速扩大的酒渍,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脸上的表情扭曲,混合着心疼、愤怒和一种终于抓住了我把柄的、扭曲的快意。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宴会厅彻底安静了下来。
如果说刚才还只是言语上的冲突和尴尬,那么现在,则是一场实实在在的、由“意外”引发的、需要立刻处理的争端。而且,由于王太太那极具表演性质的惊呼和指控,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认为,是我“不小心”撞到了她,导致了这场事故。
所有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这一次,目光中的情绪更加复杂。有惊讶,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有对王太太那条昂贵裙子的惋惜,但更多的,是一种等待——等待我这个“肇事者”会如何应对。
我站在原地,手中依旧稳稳地端着那个银质托盘。在王太太惊呼、泼酒、指控的整个过程中,我的身体甚至连一丝晃动都没有。我的目光,平静地落在王太太那张因为激动而有些扭曲的脸上,然后又缓缓下移,落在她裙摆上那朵刺目的“血花”上。
心中没有愤怒,没有委屈,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
反而,升起一股奇异的、冰冷的平静。
果然。狗急跳墙了。
当她发现言语上的羞辱无法击垮我时,她便选择了更直接、也更卑劣的方式——诬陷。
她利用了自己是“宾客”、而我是“服务生”的身份差异,利用了大庭广众之下人们倾向于相信“意外”的惯性思维,自编自导了这么一出拙劣的戏码。目的很简单,就是要坐实我的“过错”,让我在所有人面前百口莫辩,彻底坐实我“卑微”、“笨拙”、“连最基本服务工作都做不好”的形象,从而满足她扭曲的报复欲。
我甚至能感觉到,远处那道一直存在的、冰冷的目光,在此刻变得更加锐利,像探照灯一样锁定着我。陆砚深,他一定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会怎么做?是继续冷眼旁观,还是……?
王太太见我只是沉默地看着她,既不辩解,也不道歉,更加恼羞成怒。她往前一步,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声音更加尖利:
“你哑巴了吗?说话啊!撞了人,弄坏了我的裙子,连句道歉都不会说吗?陆家就是这么培训服务员的吗?真是岂有此理!”
她甚至开始将矛头隐隐指向了陆砚深,试图将事情闹得更大。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更响了。有些人开始对王太太的咄咄逼人感到不满,但更多的人,还是将怀疑和责备的目光投向我。在这种场合,一个服务生“冲撞”了宾客,无论如何都是理亏的。
我知道,退让和沉默只会让羞辱更甚。辩解,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只会陷入无休止的、于我不利的争吵。
那么,剩下的路,似乎只有一条——
在王太太刺耳的指责声和全场目光的聚焦下,我缓缓地、清晰地开口。
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像一块冰,投入了这锅即将沸腾的油中。
“女士,”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非常确定,我没有碰到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