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震耳欲聋的摔门声,像一道最终的休止符,强行切断了房间里所有无形的弦。巨大的回音在狭小的空间里震荡、衰减,最终归于死寂。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被他怒气搅动的、冰冷的尘埃。
我独自躺在昏暗里,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那片模糊的白色。耳朵里还残留着刚才那声巨响带来的嗡鸣,心脏在短暂的停滞过后,开始以一种沉重而缓慢的节奏,一下一下地撞击着胸腔。
他没有再回来。
走廊外,他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楼梯的方向。整栋宅子仿佛都随着他的离去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连平日里偶尔能听到的、周姨在楼下忙碌的细微声响,此刻也完全消失了。
他应该是上楼回书房,或者主卧了。
我静静地躺着,身体依旧虚弱无力,但大脑却异常清醒,甚至可以说是高度亢奋。像一台过载的计算机,疯狂地处理着刚刚发生的一切信息。
他愤怒的质问。
他失控的起身和椅子刺耳的摩擦声。
他悬在半空最终却砸向空气的手。
他冰冷刺骨的“好好休息”。
以及,那声用尽全身力气摔出的门响。
每一个细节,都像慢镜头一样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尤其是他那只最终没有落在我身上的手。这个画面,与之前他抱着我冲回房间、焦急呼唤医生的样子,以及他刚才那句带着疲惫困惑的“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倔”,形成了强烈的、令人不安的对比。
这种矛盾,这种撕裂感,比单纯的羞辱和折磨更让我感到困惑和……警惕。
他到底想干什么?
是觉得单纯的肉体惩罚已经不足以让我崩溃,所以换了一种更复杂的、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的心理战术?想看我因为这一点点反常的“仁慈”而动摇,而露出破绽?
还是说……他内心确实存在着某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掌控的、与我认知中那个冷酷复仇者形象不符的东西?
我不敢深想。也不愿深想。
将希望寄托在施虐者可能的“良心发现”上,是这世上最愚蠢、也最危险的事情。过去的教训已经足够深刻。
我强迫自己停止这些无意义的猜测。当务之急是恢复体力。无论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一副健康的身体都是我唯一的资本。
我深吸一口气,尝试着动了动手指,然后是手臂。虽然依旧酸软,但至少能够活动了。我撑着手臂,想要坐起来,喝点水。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的、被刻意压低的说话声,隐约从楼下透过门缝传了进来。
是陆砚深的声音。
虽然隔着门板和距离,听不真切,但那独特的、低沉而富有磁性的音色,我不会认错。他还没有完全离开一楼?他在跟谁说话?
我的动作顿住了,全身的感官都不自觉地集中到了听觉上,努力捕捉着楼下的动静。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似乎是在吩咐着什么。语气……听起来很不耐烦,甚至带着一丝未消的余怒,但又不像是在发火。
然后,我听到了周姨小心翼翼、带着恭敬的回应声:“……是,先生,我明白了。”
短暂的沉默后,陆砚深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清晰了一些,似乎他正站在楼梯口附近,离我的房门并不算太远。
“……给她煲点汤。”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我心湖,激起了一圈微澜。煲汤?给谁?这栋宅子里,此刻需要“煲汤”的,除了我,还有谁?
我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
但他的下一句话,立刻将那点微澜压了下去。他的语气生硬,带着一种刻意的、公事公办的冷漠,仿佛在吩咐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
“用上好的食材。……那些库存的,滋补的……都加上。”
用上好的食材。滋补的。
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刺破了我刚刚升起的那一丝不切实际的恍惚。
看,果然如此。
这不是关心。这是补偿。或者说,是资本家对受损资产的维护。就像一台昂贵的机器坏了,主人会花钱请最好的技师来维修,用最好的零件来替换,以确保它能够继续运转,创造价值。
他怕我死了,或者彻底垮了,他就失去了一个可以继续折磨、用以宣泄恨意的对象。所以,他需要确保我的“基本运行状态”。
这与他刚才的暴怒并不矛盾。愤怒是因为我脱离了他的掌控,拒绝按照他设定的剧本演出。而吩咐煲汤,则是为了尽快将我“修复”好,以便重新纳入他的掌控范围。
逻辑清晰,冷酷,且符合他一贯的行事风格。
我心底那片刚刚被他的矛盾举动搅动起的迷雾,瞬间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带着自嘲的清明。
还好。我没有动摇。没有因为那一点点反常而产生任何可笑的期待。
楼下,周姨连声应着:“好的先生,我这就去准备。用那个老山参可以吗?还有虫草……”
“你看着办。”陆砚深打断了她,语气依旧不耐,似乎不想再多谈这个话题。然后,我听到了他踏上楼梯的、比平时更显沉重的脚步声,一步步向上,最终彻底远去。
这一次,他是真的离开了。
楼下安静了片刻,随后,传来了周姨走向厨房的、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厨房里很快响起的、清洗食材和打开橱柜的细微动静。
一阵淡淡的、属于珍贵药材的独特香气,开始若有若无地,顺着门缝和通风系统,缓缓地飘进了我的房间。
那香气,醇厚,温补,带着金钱的味道。
我缓缓地靠坐在床头,伸手拿过床头柜上那杯已经凉透的水,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阵刺痛般的清醒。
窗外,夜色浓重。房间里,只有我清浅的呼吸声,和楼下厨房隐隐传来的、为我这个“受损资产”进行“维修保养”的烟火气。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被子上的、依旧没什么血色的手。
指尖冰凉。
但嘴角,却几不可见地,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陆砚深,你的“补偿”,我收到了。
但想用一碗汤,就抹平一切,让我忘记你施加的伤害,忘记我们之间横亘的深渊?
未免,也太小看我沈清弦了。
这汤,我会喝。
为了活下去。
也为了,看清楚你这场戏,到底要唱到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