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q.x.”
这三个花体字母,像一道微弱却清晰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我的指尖,直抵心口。我的动作彻底停滞了,整个人僵在盥洗池边,只有水流还在不知疲倦地哗哗作响,衬得这方寸之地愈发寂静。
沈清弦。
我的名字缩写。
怎么会……绣在这里?在这件属于陆砚深的、价格不菲的真丝衬衫上?用这种近乎隐秘的方式,藏在袖口内侧,一个除非亲手洗涤、否则绝难发现的位置?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像沸腾的气泡,在我疲惫而麻木的大脑里炸开。是巧合吗?同一个缩写字母组合?不,这太牵强了。是……他故意的?一种新的、更迂回的羞辱方式?让我在清洗他的衣物时,发现自己名字的烙印,像某种所有权的标记,提醒我如今连一件衬衫都不如的卑微地位?
可这想法刚冒出来,就被另一种更强烈的直觉压了下去。不像。陆砚深的羞辱,向来是直接的、冰冷的、带着碾压式的傲慢。他不会用这种……近乎缱绻的、藏着掖着的方式。这更像是……更像是……
我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很久以前。那时我们还在热恋,有一次他过生日,我偷偷拿了他一件常穿的衬衫,找了个老师傅,在他的袖口内侧,靠近脉搏的地方,绣上了我名字的缩写。当时带着点少女的狡黠和占有欲,想着这样,就像我时时刻刻都能贴着他的心跳一样。我把衬衫送还给他时,他发现了,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捏着我的鼻子说:“傻不傻?” 但那眼神里,是带着光的,是那种被人在乎、被小心珍视的愉悦。
后来那件衬衫他好像常穿,直到袖口磨得有些旧了,才收起来。再后来……我们就分开了。
难道……就是眼前这一件?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不疼,却闷得难受。我下意识地缩回手指,仿佛那三个字母烫手。混乱的思绪像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我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个缩写,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到“清洗”这件事本身。
我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但之前的全神贯注被打断了。指尖每一次划过那处绣了字母的地方,都会带来一丝异样的触感,像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小石子,荡开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我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按压,揉搓,漂洗,但心里却像塞了一团湿棉花,堵得慌。
终于,洗到了最后一件。是一件深海军蓝的真丝衬衫,颜色沉静,面料触感比其他几件似乎更厚重一些。我像之前一样,将它浸入清水中进行最后的漂洗。冷水漫过衬衫,我用手轻轻搅动,确保洗涤剂完全漂净。
就在我捧起衬衫,准备将它从水中捞起,用干毛巾吸水的瞬间,一股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香气,乘着水汽,幽幽地钻入了我的鼻腔。
不是陆砚深常用的那种冷冽的木质香,也不是真丝洗涤剂淡淡的清香。
而是一种……清冽中带着一丝甜媚的、陌生的女性香水味。
我的动作,瞬间定格。捧着湿漉漉衬衫的手,悬在半空,水滴顺着指尖滑落,滴回水槽,发出嗒、嗒的轻响。
这味道……很淡,但因为衬衫被水浸湿,气味分子被激发出来,变得清晰可辨。它来自哪里?我下意识地低头,凑近衬衫的衣领内侧——那里是通常最容易沾染到气息的地方。
果然。那股陌生的香水味,正是从右侧衣领的内侧,靠近脖颈动脉的位置,隐隐散发出来。味道不浓,但存在感极强,像是一个无声的宣告,一个隐秘的印记。
我的呼吸几不可查地屏住了一瞬。
陆砚深……有女人了?
这个念头像一块冰,砸进我心里那团乱麻里,激起一片冰冷的渣滓。
是了。他这样身份地位、容貌气度的男人,身边怎么可能缺少女人?或许昨晚,或许某个我不知道的时刻,就有一位衣着光鲜、香气袭人的女士,曾与他亲密接触过。这香水味,就是证据。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件衬衫?为什么偏偏是这件……袖口内侧绣着我名字缩写的衬衫?
一种极其荒谬和讽刺的感觉涌上心头。他一边保留着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必时常想起的、带有我印记的旧物,一边却又允许其他女人的气息,沾染在上面?
这算什么?对过去的某种嘲弄?还是说,这根本就是我自作多情,那缩写或许另有含义,而这件衬衫,不过是他众多行头中普通的一件,沾染了哪个女伴的香水,也实属正常?
我记得以前,陆砚深对气味有着近乎偏执的挑剔。他讨厌任何杂乱的气息停留在自己的私人物品上,尤其是贴身的衣物。他曾半开玩笑地说,他的东西,只能有他自己的味道,或者……我的。那时候,他的领地意识很强,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不容玷污的洁癖。
而现在,他却允许了。是习惯变了?还是……人变了?
或许,这根本就是他刻意为之的又一种羞辱?他知道我会亲手洗这些衬衫,所以故意让某个女人靠近,留下这香气,让我发现,让我难堪,让我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身份,连他身边一个匆匆过客都不如?
想到这里,我心里那点因为发现名字缩写而产生的混乱波澜,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带着自嘲的冰冷所取代。沈清弦,你还在胡思乱想什么?还在因为一个陈年旧迹而心绪不宁?太可笑了。
他陆砚深现在如何,与谁亲近,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只是一个拿钱干活的保姆,负责把衣服洗干净,至于衣服上有什么味道,曾经属于谁,又沾染了谁的气息,都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我猛地收拢思绪,像是要将那些不合时宜的联想和情绪,统统斩断。然后,几乎带着一种泄愤般的力道,我重新将那件深蓝色衬衫按进清水中,打开水龙头,用更大的水流冲击着衣领内侧那块区域。手指用力地揉搓着那块布料,仿佛要将那陌生的香水味,连同刚才心里泛起的所有波澜,都彻底洗刷干净。
水流哗哗,冰冷刺骨。我用力地搓洗着,直到指尖发红,直到那丝若有若无的香气,似乎终于被水流和揉搓驱散,再也闻不分明。
然后,我将其捞起,用干毛巾包裹,用力按压,吸走水分。动作机械,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效率。
做完这一切,我将所有洗好的衬衫,一件件小心翼翼地平铺在准备好的干净大毛巾上,整理好形状,准备拿到通风处晾干。
看着那件深蓝色衬衫平整地躺在那里,颜色因为湿水而显得更深邃,像一片沉默的海。衣领处,再也闻不到任何异常的气息。
我站直身体,抬手用手背抹了一下额角不知是汗水还是溅上的水珠。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自嘲苦笑。
嘲笑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嘲笑自己竟然还会被这种微不足道的细节影响。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我端起盛着衬衫的托盘,转身走出盥洗室。门外,阳光正好,透过走廊的窗户洒进来,明亮而刺眼。
而我心里,那点因为一个绣名字和一阵香水味而掀起的微小涟漪,已经迅速平复,重新变回一潭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