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的问题听起来平淡无奇,仿佛只是随口的关怀,但落在沈青禾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
看书?习字?
她立刻联想到枕下那几本《婉清札记》,以及昨夜在书房险象环生的经历。王妃是知道了什么,还是在试探?难道昨夜之事,终究没能瞒过所有人?
她心脏狂跳,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但脸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是将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怯懦和惶恐:“回娘娘的话,妾身……妾身愚钝,不敢荒废时日,平日偶尔……偶尔临摹些字帖,胡乱看些杂书,打发时间罢了,并……并未看什么要紧的书。”
她刻意说得模糊不清,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战战兢兢、无所适从的笼中雀形象。
柳王妃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目光似乎在她低垂的头顶停留了片刻。那目光并不锐利,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内里的惊惶。
“哦?临摹字帖?”王妃的声音依旧温和,听不出喜怒,“临摹谁的帖子?可是……婉清从前留下的那些?”
沈青禾指尖一颤,硬着头皮道:“是……王爷吩咐,让妾身……学着些。”她将责任推给萧临渊,这是最安全的选择。
“王爷吩咐……”柳王妃轻轻重复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是感慨还是别的什么,“他倒是……念旧。”
这话意味深长,沈青禾不敢接话,只能维持着沉默。
厅内又安静下来,只有檀香的气息愈发浓郁。
过了好一会儿,柳王妃才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对身旁那位严肃的嬷嬷道:“容嬷嬷,去将本宫妆奁底层那个紫檀木的小盒子取来。”
“是,娘娘。”容嬷嬷躬身应下,脚步无声地退了出去。
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沈青禾心中七上八下,完全猜不透王妃的意图。那紫檀木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为何要当着她的面取来?
没多久,容嬷嬷去而复返,手中捧着一个巴掌大小、色泽沉郁的紫檀木盒,盒子上雕刻着简单的云纹,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柳王妃接过盒子,并未立刻打开,而是用指尖轻轻摩挲着盒面,眼神变得有些悠远和感伤。
“这里面的东西,”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是婉清那孩子……当年入府不久,赠予本宫的。她说此物能宁神静心,于睡眠有益。本宫这些年,一直收着。”
苏婉清送给王妃的东西?
沈青禾的心猛地一提,下意识地抬眼看向那个盒子。
柳王妃终于打开了盒盖。里面衬着柔软的丝绸,上面静静躺着一枚做工十分精巧的刺绣香囊。香囊的用料是素雅的月白色锦缎,上面用极细的银线和淡青色丝线绣着一丛幽兰,旁边还绣着两句小诗:心同流水净,身与白云轻。
绣工精湛,意境清远,一看便知是出于心思灵巧、品味高雅之人之手。
这香囊……看起来并无任何特别之处,甚至和秦氏送来的那个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更显清雅脱俗。
柳王妃将香囊拿起,递向沈青禾:“你瞧瞧。”
沈青禾迟疑了一下,才小心地双手接过。香囊触手柔软,散发着一种极其淡雅、若有若无的冷香,与她之前闻过的任何香料都不相同,让人心神不由自主地一静。
“婉清这孩子,于调香一道也颇有天赋。”柳王妃看着她,语气平淡无波,“她说这是她试了古方,特意为本宫调的,名唤‘雪涧香’,能安神助眠。本宫这些年,偶尔难以安枕时,也会取出来闻一闻,确有奇效。”
沈青禾捧着香囊,心中疑窦丛生。王妃突然拿出苏婉清旧物,只是为了怀旧?还是另有深意?这香囊……难道也有问题?像秦氏那个一样?
她下意识地仔细嗅了嗅,那冷香沁入心脾,确实让人感觉宁静,并未有任何不适或诡异之处。至少,以她浅薄的见识,完全闻不出任何像“冰息子”那样的异常。
“确实……清雅异常。”她斟酌着词句,低声回应。
柳王妃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道:“这香囊,本宫今日便转赠于你吧。”
沈青禾愕然抬头:“娘娘?这……这是苏小姐赠予娘娘的……妾身不敢……”
“本宫常年礼佛,身边不宜佩戴这些。”柳王妃打断她,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你如今住在静思苑,心思郁结,难以安眠也是常事。此物或许对你有益。拿着吧,也算……物尽其用。”
容嬷嬷上前一步,从沈青禾手中取回香囊,重新放回盒中,然后将整个盒子递到了沈青禾面前。
沈青禾看着那紫檀木盒子,只觉得它重逾千斤。接受?这香囊来自苏婉清,又被王妃珍藏多年,如今突然转赠给她这个替身,这其中的意味太过诡异,她本能地感到不安。拒绝?她有什么资格拒绝王妃的赏赐?
她只能再次跪下,双手接过盒子,声音干涩:“谢……谢娘娘赏赐。”
“起来吧。”柳王妃似乎有些倦了,挥了挥手,“今日叫你来,不过是看看你。既然身子无大碍,便回去好生休养吧。静思苑虽偏远了点,倒也清静,少了许多是非。”
最后那句话,似乎意有所指。
“是,妾身谨记娘娘教诲。”沈青禾低着头,捧着那烫手的山芋,心中乱成一团。
“容嬷嬷,送苏姑娘回去。”柳王妃闭上眼,继续捻动佛珠,仿佛已经入定。
容嬷嬷躬身领命,对沈青禾道:“姑娘,请。”
沈青禾再次行礼告退,跟着容嬷嬷走出了锦荣堂。
回去的路上,她紧紧抱着那个紫檀木盒,指尖冰凉。阳光照在身上,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
王妃今日召见,从头到尾都没有疾言厉色,甚至堪称温和,但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仿佛藏着机锋。
那关于“看书习字”的询问,那突然拿出的苏婉清旧物,那意味深长的转赠……到底是想告诉她什么?是警告?是试探?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暗示?
这位常年礼佛、看似不问世事的王妃,恐怕也绝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回到静思苑,关上房门。沈青禾立刻将那个盒子放在桌上,如同看着一枚随时可能爆炸的惊雷。
她盯着那枚月白色的香囊,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再次打开盒子,将它拿了出来。
冷香依旧。
她回想王妃的话——“她说此物能宁神静心,于睡眠有益。”
——“她说这是她试了古方,特意为本宫调的,名唤‘雪涧香’。”
——“本宫这些年,偶尔难以安枕时,也会取出来闻一闻,确有奇效。”
苏婉清调的香……古方……雪涧香……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
她猛地站起身,冲到枕边,抽出那几本《婉清札记》,疯狂地翻找起来!她记得,在某一本的后面,似乎看到过苏婉清记录的一些香料配伍心得!
找到了!
在一页不起眼的角落,确实零散地记录着几个香方,旁边还标注着“试调”、“安神”、“效果平平”等字样。
她的手指颤抖着划过那些字迹,心跳越来越快。
没有“雪涧香”!
苏婉清记录的所有香方里,根本没有这个名字!
王妃在说谎?
还是苏婉清并未将所有的香方都记录在札记里?
又或者……这“雪涧香”,根本就不是苏婉清所调?!
沈青禾拿起那枚香囊,再次放到鼻尖,深深地、仔细地嗅闻。那冷香幽幽,仿佛能渗透进人的魂魄深处。
这一次,在那极淡的冷意深处,她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熟悉感。
这味道……她一定在哪里闻到过类似的!
不是在苏婉清的札记里,也不是在王府的任何地方……
是在更久远之前……在她还是沈青禾的时候……
她闭上眼,拼命回忆。记忆的碎片翻涌,终于,定格在父亲书房里,那个偶尔来访、总是带着一身药草清苦气的老先生身上……
是了!是那种极其罕见的、名为“龙脑冰片”的药材的气息!父亲曾说,此物性极寒,通常只用于急救开窍,或某些特殊的解毒方中,寻常安神香绝不可能使用!因其价格昂贵且药性猛烈,用量需极为谨慎!
这“雪涧香”的底调里,那丝冰冷的、让人精神一振的气息,极像稀释了无数倍的“龙脑冰片”!
苏婉清怎么可能用这种药材来给体弱畏寒、需要静养的王妃制作安神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