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临渊负手立于废井之旁,玄衣墨发,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寒风吹动他袍角,却吹不散他周身那股沉凝冷冽的气场。他并未看向沈青禾藏身的方向,却仿佛早已洞悉她的存在。
沈青禾从断墙后缓缓走出,脚步落在积雪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她在他身后几步远处停下,微微屈膝:“殿下。”
萧临渊并未回头,清冷的声音如同碎玉,穿透寒风:“你倒是胆大,昨夜才历惊魂,今夜就敢应约而来。”
果然!他知晓昨夜之事!沈青禾心中一凛,垂首道:“妾身惶恐。殿下相召,不敢不来。且……妾身确有疑惑,望殿下解惑。”
“疑惑?”萧临渊终于缓缓转过身,月光下,他的面容俊美却冰冷,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与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是关于那枚‘乌啼镖’,还是关于西边地下的东西?”
乌啼镖!他连这个都知道!沈青禾猛地抬头,眼中难掩惊骇。他究竟在她身边布下了多少眼线?还是说,这王府之内,根本没有什么能瞒过他的耳目?
“殿下明察秋毫。”她压下心惊,努力保持镇定,“妾身愚钝,近日所遇之事光怪陆离,如坠迷雾,性命攸关,恳请殿下指点迷津。”
萧临渊看着她苍白却倔强的脸,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稍纵即逝。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踱步至井边,看向那黑黢黢的井口。
“这口井,废弃超过一甲子了。”他忽然说起看似不相干的事,“你知道为何废弃吗?”
沈青禾一怔,摇头:“妾身不知。”
“六十年前,王府初建不久,曾有数名工匠在此井溺毙,死状凄惨,井水泛红,腥臭数月不散。皆传是触怒了水鬼。”萧临渊的声音平淡无波,却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往事,“王府请高人作法封井,此事便被压下,渐成禁忌。”
沈青禾心中寒意更甚。又是死状凄惨,井水泛红腥臭?这与西边禁地的土壤特征何其相似!
“殿下的意思是……西边禁地之事,与这口废井……有相似之处?”她试探着问。
萧临渊侧过头,月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下颌线:“相似?或许吧。但规模更大,隐藏更深,牵扯也更广。”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你以为柳氏倒台,便尘埃落定?她不过是被推出来顶罪的卒子,真正盘踞在这王府地下深处的,是条毒蛇,啃噬的不是金银,而是更阴毒的东西。”
更阴毒的东西?沈青禾想起自己关于尸血浸土的可怕猜想,手心渗出冷汗。
“是……什么?”她声音干涩地问。
萧临渊却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可知‘赤焰金龟’?”
沈青禾摇头,这个名字她闻所未闻。
“一种生于极阴秽毒之地的小虫,嗜食腐血,其背甲在特定条件下会析出一种罕见的金色毒砂,微量便可致人癫狂幻痛,量大则顷刻毙命,无色无味,难以察觉。”萧临渊的语气仿佛在谈论天气,内容却令人不寒而栗,“更妙的是,以此毒砂为主料,可配制出一种奇药,能短时间内激发人体潜能,令人不畏伤痛,力大无穷,状若疯魔,但药效过后,非死即残。”
沈青禾听得遍体生寒:“殿下是说……西边禁地之下,有人在秘密培育这种毒虫?炼制这种邪药?”那些石灰、草药、厚布手套……都是为了处理毒虫和毒砂?那特殊的腥气,是毒虫和腐血混合的味道?
“培育?炼制?”萧临渊冷笑一声,“或许早年是。但如今,那里更像是一个‘处理场’。”
“处理场?”
“试验失败的药人、无处安置的尸首、乃至……某些需要彻底消失的人。”萧临渊的声音冷得如同冰锥,直刺人心,“利用毒虫和药物加速腐蚀消解,再以石灰草药掩盖气味,最后将污染的土壤运出处理。高效,隐蔽,几乎不留痕迹。”
沈青禾胃里一阵翻腾,几乎要呕吐出来。她终于明白,那暗红色的、散发着腥涩气味的土壤究竟是什么了!那是被鲜血和毒物反复浸染的土地!那夜夜的哭声,或许就是被送往那里“处理”的可怜人!
老苍头怕是发现了端倪,所以被灭口。张管事提供了物资,所以被灭口。李婆子参与了运输或遮掩,所以被抓(或许也已灭口)。而自己,因为窥探到了枯藤和气味,所以迎来了“乌啼镖”的警告!
这一切,根本不是什么宅斗冤屈,而是一个隐藏在王府深处、进行着惨无人道勾当的魔窟!
“是……谁?”沈青禾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谁在做这等……丧尽天良之事?”能有如此能量在王府行此逆事,幕后之主的身份简直令人不敢想象。
萧临渊的目光骤然变得幽深难测,他沉默了片刻,寒风吹过,卷起井边的雪沫。
“本王若已知晓全部,又何须你在此处?”他的回答出乎意料,“对方手脚极其干净,每次都能断尾求生。柳氏是一条线,张管事、钱苍头、李婆子皆是可弃之子。如今线索几乎尽断。”
他看向沈青禾,眼神锐利如刀:“但你,似乎是个例外。”
沈青禾一怔。
“你误打误撞,注意到了无人留意的枯藤气味。你身边的丫鬟,认出了旧仓房的异常。你甚至……拿到了那枚‘乌啼镖’。”萧临渊一步步走近她,强大的压迫感随之而来,“对方显然也意识到了你的特殊。否则,昨夜来的就不会只是警告,而是索命了。”
“他们……为何不直接杀我?”沈青禾问出心中疑惑。
“因为好奇?因为想看看你到底知道多少?或者……”萧临渊停在她面前,微微俯身,冰冷的气息几乎拂过她的耳廓,“因为他们暂时还摸不清你的底细,以及……你背后是否还有人。”
沈青禾瞬间明白了。对方投鼠忌器,一方面是因为萧临渊可能暗中施加了某种保护(否则昨夜黑衣人或许真会下手),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自己看似毫无根基却屡屡触及核心的举动,让他们产生了误判,怀疑自己背后另有势力。
而这误判,成了她眼下唯一的护身符。
“本王需要你继续‘好奇’下去。”萧临渊直起身,语气恢复冷然,“他们既然对你产生了兴趣,便会试图接触、试探、甚至利用你。而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殿下要我……做饵?”沈青禾心下一沉。
“是刀。”萧临渊纠正道,语气不容置疑,“一把能撬开铁板的软刀。找出那条毒蛇的藏身之处,查明‘乌啼镖’的来历。”
“乌啼镖……究竟是何物?”
“前朝秘卫‘黯雀’的独门暗器,淬有奇毒‘相思断’,见血封喉。本该随前朝湮灭六十载。”萧临渊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忌惮,“如今重现,绝非偶然。”
前朝秘卫?沈青禾感到事情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庞大。
“妾身……该怎么做?”她知道,自己已无退路。从她踏入静思苑,或者说从她决定为家族复仇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卷入这深不见底的漩涡。
萧临渊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玲珑、看似普通的白玉平安扣,递给她。
“拿着。若有紧急情况,或发现关键线索,将其捏碎。自会有人接应你。”他顿了顿,补充道,“平日谨慎行事,一如往常。对方若来接触,虚与委蛇,套取信息,保全自身为首要。”
沈青禾接过那枚触手温润的玉扣,感觉重逾千斤。这既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
“妾身……领命。”
萧临渊深深看了她一眼,最后道:“记住,你看到的黑暗,只是冰山一角。在这府里,信任是奢侈,真相往往比表象更残酷。”
话音未落,他身形微动,已如鬼魅般退后,瞬息间便融入阴影,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井台边,只剩下沈青禾一人独立寒风中,握着那枚冰冷的玉扣,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血土、毒虫、邪药、前朝秘卫……一个个惊人的真相砸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但与此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明确目标感也油然而生。
她知道了对手是谁(至少是何种存在),知道了自己该做什么。
尽管前路遍布杀机,但至少,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在黑暗中摸索。
她抬起头,望向西边那片被夜色笼罩的、仿佛蛰伏着巨兽的黑暗区域,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冰山一角吗?
那她便要做那凿冰之人!
第八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