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顶夜客的阴影如同冰锥,悬於沈青禾心头,寒意彻骨。她一夜未眠,竖起耳朵捕捉着屋外任何一丝异响,直到天光微熹,才在极度的疲惫中恍惚了片刻。
然而,预想中的後续风暴并未立刻来临。静思苑白日依旧沉寂,隔壁院落的药香准时飘起,钱嬷嬷并未再来,彷佛昨夜屋顶上的窥探只是一场噩梦。
但沈青禾深知那不是梦。有一种无形的压力正在收紧,像潜伏在雪地下的捕兽夹,等待着她行差踏错。
她必须做点什麽,不能坐以待毙。那份残卷是祸根,却也可能成为利器。她需要将水搅浑,转移可能的注意力,并为自己争取一丝主动。
午後,她再次将目光投向了那堆杂物。这一次,她没有去动那残卷,而是从中挑出了一枚生锈的、几乎看不出原貌的铜质顶针,和半截断裂的玉簪。这两样东西看起来都有些年头,却又毫不起眼。
她走到墙边,屏住呼吸,将耳朵贴近昨日逐风出现的那块墙砖。另一端寂静无声。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伸出手指,极轻、极缓地在墙砖上叩击起来。三长,两短,再三长。这是她幼时与家中姐妹玩耍时用的暗号,代表“有事相告”,并无特定意义,此刻只求能引起墙後可能存在的注意。
叩击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下都敲在她的心弦上。
等待令人窒息。就在她以为失败了,准备放弃时——
墙砖内部,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回应叩击:两下。
有回应!
沈青禾心头一喜,随即愈发紧张。她再次叩击:三长,一短,一长。代表“危险,速来”。
墙那边沉默了片刻,随後再次传来两下轻叩,似是表示“知晓”。
沟通就此中断。
沈青禾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手心全是汗。她不知道墙那边是谁,是否是逐风,但这已是她目前唯一能尝试的联络方式。
接下来,便是更为焦灼的等待。
天色再次暗了下来。雪又开始零星飘落。
晚膳时分,送饭的小丫鬟却换了一个人,不再是平日那个胆怯沉默的小丫头,而是一个面容陌生、眼神灵动的少女。她将食盒放下时,飞快地瞥了沈青禾一眼,手指似是不经意地在食盒边缘某处划过一个极小的十字痕迹。
沈青禾心头一动。
待丫鬟离开,她打开食盒。饭菜依旧简单,但在最底层,却多了一小碟腌制的梅子,这并非她份例应有之物。
她拿起一颗梅子,指尖触到梅子底部似乎有些异样。仔细一看,那里被人用极细的针刺了一个小孔。
是新的联络方式?还是警告?
她将梅子小心收起,食不知味地用了晚膳。
亥时初,那块墙砖准时无声滑开。
但这次出来的,却并非逐风。
一个身材瘦小、同样穿着夜行衣、面覆黑巾的身影灵巧地钻出,动作轻捷如狸猫。从身形看,似乎是个女子。
她露出的那双眼睛,明亮而冷静,对着惊疑不定的沈青禾微微摇头,示意她噤声,随即快速扫视屋内,目光尤其在屋顶方向停留了一瞬,显然知晓昨夜之事。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与沈青禾收到的那碟腌梅一模一样的小碟子,里面却只放着一颗梅子。她将碟子放在地上,用手指点了点那颗梅子,又指了指沈青禾,最後指向墙洞。意思是:带上它,跟我走。
沈青禾立刻明白,这是接应她暂时离开的信物和指令。是因为昨夜的窥探?还是萧临渊有了新的安排?
她毫不犹豫,立刻将那颗特殊的梅子拿起贴身藏好,同时飞快地将那枚生锈的顶针和半截玉簪也塞入袖中。
那女夜行者见她准备好,也不多言,转身便敏捷地钻回墙洞。沈青禾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後。
墙洞之後是一条仅容一人弯腰通行的狭窄暗道,空气污浊,充满尘土和霉味。前方女夜行者脚步极轻极快,手中一颗小小的夜明珠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脚下。
沈青禾努力跟上,心脏在黑暗中怦怦狂跳。这条路并非通往之前逐风所说的西苑冷泉,而是朝向另一个未知的方向。
暗道时而向下,时而盘旋,似乎利用了王府建筑下的某些废弃基础。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一道向上的石阶。
女夜行者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片刻,对沈青禾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在此等待,自己则悄无声息地攀了上去,推开顶部的一块伪装成石板的暗门,灵活地钻出。
片刻後,她探回头,对沈青禾招了招手。
沈青禾攀上石阶,从那暗门中钻出。一股混合着陈旧书卷和淡淡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藉着从窗外透入的微弱雪光,她发现自己竟置身於一间极其宽大、布置雅致却又不失威严的书房之内!
紫檀木书架顶天立地,其上典籍浩如烟海。巨大的书案上摆设着文房四宝,一旁还设有休息用的软榻。这里处处透着低调的奢华与权力的气息。
一个身影背对着她,负手立於巨大的花窗前,望着窗外寂寥的雪夜。身形挺拔,仅一个背影,便透着不容错辨的尊贵与压迫感。
是萧临渊。
女夜行者对着那背影无声行了一礼,便悄然退至阴影之中,彷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沈青禾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便要屈膝行礼。
“不必多礼。”萧临渊的声音响起,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威仪,他并未转身,“东西带来了?”
沈青禾稳住心神,从袖中取出那枚顶针和半截玉簪,上前两步,轻轻放在宽大的书案上:“妾身发现的,是这两样物件。至於那残卷,所在之处不便移动,恐打草惊蛇,妾身已将其内容尽力记下。”她语速平稳,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
萧临渊缓缓转过身。
烛光下,他面容依旧俊美却冷峻,目光如深潭,落在书案那两件寒酸的物件上,并无丝毫轻视,反而带着审视。
他拿起那枚生锈的顶针,指尖在某一处轻轻摩挲了一下。沈青禾这才注意到,那顶针内侧靠近边缘处,似乎有一个极浅淡的、几乎被锈迹完全覆盖的刻痕。
“内务司旧印。”萧临渊淡淡开口,“十五年前便已停用。这是当年专为伺候太妃的一批老宫人所配发之物。”
他又拿起那半截玉簪。玉质普通,断口陈旧。他仔细看了看断裂处的痕迹,眼神微凝:“并非摔断,是被人用力掰断。看痕迹,有些年头了。”
他抬起眼,目光终於落在沈青禾脸上:“你从何处发现?”
“静思苑墙角一堆废弃杂物中,与一些残破字纸、旧纺锤等物放在一处。”沈青禾如实回答,并将自己如何发现残卷、残卷上大致内容、以及昨夜屋顶惊魂尽数道出,包括丽夫人的探问,只隐去了自己以血书传讯的细节。
萧临渊静静听完,脸上依旧没什麽表情,只眼底深处似有寒流涌动。
“朱砂批注的旧事……丽氏的探问……还有房顶上的眼睛……”他轻声重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书案,“看来,有人比本王更沉不住气了。”
他看向沈青禾:“你做得很好。尤其是,足够谨慎。”他这话似是称赞,却又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度。
“那残卷所在,暂时勿动。那窥探之人,本王自会处理。”他顿了顿,语气微沉,“柳氏那边,她既示好,你便接着。她送什麽,你便用什麽,只需仔细检查即可。或许……她能成为一把不错的刀。”
“至於丽氏,”萧临渊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一个蠢货,偶尔也能扰人视线。她若再来,你不妨……让她看到些她想看的。”
沈青禾心领神会:“妾身明白。”
“嗯。”萧临渊从书案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递给她,“这是解毒丹,非万不得已勿用。亦可验毒。”他又拿起书案上那碟原本用来传信的腌梅,从中挑出一颗,放入另一个空锦囊,递给她,“若遇危急,捏碎此梅,附近自有人接应。”
沈青禾接过,心中稍安。
“回去吧。循原路。”萧临渊摆摆手,重新转向窗外,不再多言。
那名女夜行者无声无息地再次出现,示意沈青禾跟上。
沈青禾对着萧临渊的背影屈膝一礼,随着那女夜行者再次钻入暗道。
来时紧张,归时心境却已不同。
虽然危机四伏,但她终於不再是完全盲人摸象。萧临渊的几句指点,看似简单,却无疑为她拨开了眼前的一些迷雾,也给了她初步的自保之力。
更重要的是,她终於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这颗棋子,已经开始在棋盘上,落下属於自己的、微不可察却又至关重要的一步。
暗道幽深,前路未卜。
但沈青禾的脚步,却比来时更稳了几分。
第六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