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古旧的铜钱在萧临渊指尖无声地翻转,模糊的纹路在夕阳余晖下偶尔折射出一点微弱的光,旋即又没入他修长手指的阴影中。像某种无法言说的秘密,更似一个冰冷坚硬的决策。
“棋子……”他低不可闻地重复了一遍,眸中的幽暗深不见底。
**静思苑内**,沈青禾紧握着那根带有箭头的树枝,仿佛握住了一块烙铁,烫得她心慌意乱。那个荒谬又惊悚的猜测在她脑中疯狂滋长——暗中指引她的人,会不会就是今日看似无意为她解围的萧临渊本人?
是他布下了这错综复杂的局,将自己置于网中,又时不时抛出一点似是而非的线索,看着她挣扎?那本《异香录》,那幅调香图,王妃的步步紧逼,乃至他恰到好处的出现……难道都是他操控下的戏码?
若真如此,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仅仅是为了看清棋盘,引出对手?还是……与那“缠魂”之谜有着更深的、不为人知的牵扯?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原本以为暗中有同盟,却发现那可能才是最高明的猎手。原本畏惧的王爷,却似乎成了她眼下唯一能依附的、 albeit 危险无比的“生路”。
这种认知让她不寒而栗。
接下来的两日,静思苑风平浪静。王妃那边再无动静,仿佛真的将她遗忘。李侧妃也未曾来找麻烦。那两名侍卫依旧尽职地守在院外,隔绝了外界,也隔绝了她。
送饭的婆子依旧麻木,食盒再无异常。那捆柴火也被她翻来覆去检查了无数遍,再无新的符号。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最初那种被遗忘的、等死的状态。但沈青禾知道,平静之下,暗流汹涌。她就像被暂时搁置的棋子,等待着棋手再次落子。
她不敢再轻易尝试联系小伍,也不知他被景明带去了何处。萧临渊的“规则”如同无形的枷锁,她不敢越雷池一步。
这种悬而未决的等待,几乎要将人逼疯。
直到第三日黄昏,送晚饭的婆子离去后,沈青禾照例检查食盒。依旧是空无一物。她失望地合上食盒,正准备将其放到一旁,指尖却无意中划过食盒底部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像是被磨损出的凹坑。
那里,似乎有一点极轻微的异物感。
她的心猛地一跳!之前她检查的重点一直在提手内侧,几乎忽略了底部!
她急忙将食盒倒扣过来,凑到窗边借着最后的天光仔细查看。那个凹坑里,似乎嵌着一点小小的、黑乎乎的东西。
她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将其抠出。那是一小团……凝固的、像是蜡油混合了灰尘的东西。捏碎之后,里面竟然包裹着一枚……铜钱?
一枚看起来极其普通、甚至有些老旧的开元通宝。
铜钱?
沈青禾捏着那枚冰冷的铜钱,彻底愣住了。符号、箭头之后,这次直接送来了一枚铜钱?这又是什么意思?
钱?交易?报酬?还是……某种信物?
她翻来覆去地查看这枚铜钱,正面“开元通宝”四字,背面似乎有一道极浅极淡的划痕,像是指甲无意刮擦所致,看不出任何规律。
这比之前的符号更加难以解读!对方到底想告诉她什么?
就在她对着铜钱一筹莫展之际,院门外突然传来了侍卫低沉的声音:“王爷有令,传苏氏即刻前往外书房回话。”
王爷传召?!
沈青禾的手一抖,铜钱差点脱手落地。她猛地抬头,心脏狂跳起来。
这个时候?突然传她去外书房?是为了何事?与这枚突然出现的铜钱有关吗?还是……她之前的猜测是真的,棋手要再次落子了?
巨大的不安和一丝病态的期待交织在一起。她不敢怠慢,匆匆将铜钱塞入怀中,整理了一下衣衫,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院门。
两名侍卫面无表情地在前面引路。夜色初降,王府内灯笼次第亮起,勾勒出亭台楼阁沉默而威严的轮廓。一路上的仆役见到他们,纷纷避让低头。
外书房所在院落守卫森严,气氛凝重。侍卫通报后,沉重的书房门被从里面打开。
景明冷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目光如刀般扫过沈青禾,侧身让开:“进去吧,王爷在等你。”
沈青禾屏住呼吸,迈过高高的门槛,走进了这间象征着靖王府最高权力核心的书房。
书房内烛火通明,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一种冷冽的檀香气息。陈设大气而简洁,四壁皆是高及屋顶的书架,堆满了卷宗书籍。一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案置于中央,后面坐着玄衣墨发的萧临渊。
他并未在处理公务,只是手中把玩着一件玉器,目光低垂,看不清神情。跳跃的烛光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深邃难测。
“奴婢参见王爷。”沈青禾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依礼跪下,声音控制不住地带着一丝颤抖。
萧临渊并未立刻让她起身。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那无声的威压,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窒息。
良久,他才缓缓抬起眼,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头顶,声音平淡无波:“抬起头来。”
沈青禾依言抬头,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目光只敢落在他玄色衣袍的盘龙刺绣上。
“这两日,在静思苑……可还安分?”他问道,语气听不出是询问还是审问。
沈青禾心中一紧,谨慎地回答:“回王爷,奴婢不敢有违王爷吩咐,终日闭门思过。”
“思过?”萧临渊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却毫无暖意,“本王看你,心思活络得很。”
沈青禾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奴婢愚钝,不知王爷何意……”
“不知?”萧临渊放下手中的玉器,身体微微前倾,烛光终于照亮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面仿佛凝结着千载寒冰,“那本王问你,锦荣堂赏菊宴,王妃那瓶‘梦甜乡’,若本王未曾到场,你当如何?”
他终于问了出来!直指核心!
沈青禾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该如何回答?说实话?还是狡辩?
在萧临渊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注视下,任何谎言都显得苍白可笑。
她咬了咬牙,横下心,低声道:“奴婢……奴婢不敢欺瞒王爷。那香……奴婢心中惧怕,本不敢接。但王妃娘娘当众赏赐,若拒不接受,恐惹怒娘娘,罪责更大……奴婢……奴婢当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选择了部分实话,透露出自己的恐惧和两难,却并未提及自己对“缠魂”的猜测。
萧临渊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中的真伪。书房内的空气凝固得如同实质。
“你倒还算有几分自知之明。”半晌,他才缓缓靠回椅背,语气莫测,“知道那是能要人命的东西。”
沈青禾猛地抬头,眼中难以抑制地露出惊骇!他果然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萧临渊对她的震惊视若无睹,继续淡淡道:“王府里,想让你死的人,不止一个。单有几分小聪明,懂得躲闪,远远不够。”
他的话语冰冷而残酷,却字字属实。
“奴婢……奴婢愚笨……”沈青禾低下头,声音微不可闻。
“本王给你一条路。”萧临渊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既然有人不想让你好活,那你就给本王好好地‘活’下去。把你看到、听到、猜到的一切,都记清楚了。本王需要知道,是谁,用了什么,害死了苏婉清。”
他再次强调了这一点!仿佛苏婉清的死因,对他而言至关重要。
“可是……奴婢人微言轻,身处困局,如何能……”沈青禾忍不住抬头,眼中充满了真实的迷茫和恐惧。这任务对她而言,无异于螳臂当车。
萧临渊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看穿了她所有的畏惧和侥幸:“如何查,是你的事。本王只要结果。至于你的安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苍白的面容,语气依旧冰冷,却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只要你还有用,本王自然会让你活着。”
这话如同最冰冷的承诺,将她牢牢绑在了他的战车上。
沈青禾浑身冰冷,知道自己再无退路。
“奴婢……遵命。”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回答道。
萧临渊似乎满意了她的顺从,挥了挥手:“下去吧。记住本王的话。”
“是。”沈青禾叩首,艰难地站起身,腿脚因久跪和紧张而酸软。她低着头,缓缓退向书房门口。
就在她即将退出书房的那一刻,萧临渊似乎无意间,又像是刻意地,补充了一句:
“对了,静思苑用度若有什么短缺,可让侍卫告知景明。本王还不至于……短了一枚铜钱的用度。”
铜钱!
沈青禾的脚步猛地一滞,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提到了铜钱!是巧合?还是……
她不敢停留,不敢回头,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加快脚步退出了书房。
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凉爽,怀中那枚铜钱仿佛变得滚烫,烙着她的肌肤。
景明依旧如同门神般守在门外,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沈青禾在他的“护送”下,如同梦游般往回走。脑海中反复回荡着萧临渊最后那句话。
“……短了一枚铜钱的用度。”
是暗示?还是警告?
那条暗中的线……难道真的与他有关?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既给予她压力,又……给予她某种程度的“许可”和极其有限的“支持”?
而这枚铜钱,就是信物?或者……是下一次联络的凭证?
回到静思苑,关上房门,她背靠着门板,缓缓掏出怀中那枚冰冷的铜钱,在黑暗中紧紧攥住。
棋局已明。
她这颗棋子,必须在执棋者规定的范围内,为自己,也为那虚无缥缈的“价值”,搏出一条生路。
而第一步,就是读懂这枚铜钱的含义。
(第五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