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景明出现的那一刻凝固了。
沈青禾僵立在枯草丛边,袖中的小刀那一点微弱的寒光,在此刻无疑成了最致命的罪证。她甚至来不及将它完全藏起,更来不及解释方才那转瞬即逝的会面。
景明的目光先是落在她脸上,那眼神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却比任何暴怒都更令人胆寒。随即,他的视线下移,精准地定格在她袖口露出的一截刀柄上。
空气凝滞,只剩下风声穿过枯枝的呜咽,如同鬼魅的低语。
沈青禾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血液逆流,四肢冰冷。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任何解释在眼前这情景下都苍白无力且可笑。
景明没有立刻发作。他甚至没有走进院子,只是站在那扇破旧的院门口,身影几乎与身后的黑暗融为一体。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看了足足有几息之久,那目光像是在审视一个掉入陷阱、垂死挣扎的猎物。
然后,他动了。
他没有走向她,而是转身,动作流畅而冷漠,抬手——竟是将那扇院门从外面缓缓合拢!
“哐当”一声轻响,门闩落下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把她关在了里面!像是关押一个囚犯!
沈青禾猛地扑到门边,透过门缝,只看到景明离去的一片衣角,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他没有立刻进来质问她,没有拔刀相向,甚至没有说一个字。
但这种沉默的、绝对的禁锢,却比任何直接的惩罚都更让她恐惧。他知道她有所动作,他知道她藏了刀,他知道她深夜潜行……他什么都知道了。
而他选择将她彻底封锁在这方寸之地,这意味着什么?是等待天明后的审判?还是……他已经不屑于亲自处理,只等她自行崩溃,或者等更可怕的人来?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沈青禾。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袖中的小刀“当啷”一声掉落在脚边,她也毫无所觉。
送饭小丫头那些急切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带来的震撼却被景明出现的恐惧暂时压了下去。
“……欠真正苏小姐一条命……”
“……他们会用香……会让你死得不明不白!”
婆子……那个麻木的、每日送来简陋饭食的婆子,竟然是苏婉清旧人?甚至受过苏婉清的恩惠?她一直在用那种极端隐秘的方式试图警告自己,甚至不惜让自己的小孙女冒险前来?
为什么是现在才联系?之前那符号、那薄片,是否也是她们所为?那“环”的信息,是为了引她出来见面?
太多的疑问和混乱的信息交织在一起,让她头痛欲裂。
但此刻,这些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景明发现了。她们的联络,可能已经暴露。那小丫头仓惶逃窜,是否安全逃脱?那婆子又会面临什么?
而自己,被景明亲手锁在了这院子里,下一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这一夜,沈青禾是在极致的恐惧和等待审判的煎熬中度过的。每一次风声,每一次虫鸣,都像是追兵的脚步。她不敢睡,也无法安坐,如同困兽般在冰冷的屋子里来回踱步,却又不敢发出太大声响。
天明时分,她的眼眶深陷,嘴唇干裂,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
辰时左右,院门外传来了熟悉的、拖沓的脚步声。
是那婆子!她来了!
沈青禾的心瞬间揪紧,猛地扑到门边,透过缝隙向外看。
婆子依旧穿着那身褐色旧衣,低着头,步履似乎比往日更加沉重迟缓。她走到院门口,停顿了一下。沈青禾能看到她提着食盒的手,粗糙布满老茧,似乎在微微发抖。
婆子没有试图推门,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将食盒放在门口。她只是站在那里,低着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她在等什么?等自己开口?还是……她也知道景明锁了门?
沈青禾的心脏狂跳,几乎要破胸而出。她想知道那小丫头是否安全,想知道婆子是否受到了牵连,她想问清楚关于苏婉清的一切!
可她不敢开口。景明虽然走了,但那双冰冷的眼睛仿佛还在黑暗中注视着她。任何一丝异常的动静,都可能给这婆子带来灭顶之灾。
门里门外,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板,两人陷入一种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对峙。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婆子终于动了。她极其缓慢地、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将食盒轻轻放在了门口。然后,她抬起头。
那一刻,沈青禾透过门缝,对上了婆子的眼睛。
不再是往日那种麻木和浑浊。那双眼深陷在皱纹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深切的悲哀,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提醒。
婆子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沈青禾读懂了那口型。
那是两个字:
“保重。”
随即,婆子迅速低下头,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转身,踢踢踏踏地快步离去,那背影竟显得有些佝偻和仓惶。
沈青禾瘫软在门后,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却又被她死死咬住嘴唇忍住。那无声的“保重”二字,比任何痛哭哀嚎都更让她心头发酸。
婆子还活着,还能来送饭,意味着景明或许还没有对她们下手?或者,他是在放长线?那小丫头呢?
而“保重”……这更像是一种诀别般的叮嘱。婆子是否预感到大难临头?
她等到婆子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颤抖着手,将门闩从内部轻轻拨开一条缝隙——景明只是从外面闩上,并未从内部锁死——迅速将食盒拿了进来。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食盒。
食物依旧。她检查了提手内侧,什么都没有。粥碗里,也没有任何异物。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正常”。
但沈青禾知道,一切都不同了。短暂的联络已经中断,巨大的危险已然降临。景明的沉默如同悬顶的利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
她食不知味地强迫自己吃了几口冷粥,如同嚼蜡。
一整天,她都处在一种极度的警觉和虚脱交替的状态中。她竖着耳朵听着院外的动静,等待着未知的审判。
然而,一天过去,风平浪静。景明没有再来,也没有其他人闯入。只有傍晚时分,另一个面生的粗使仆役送来了一小捆新的柴火,面无表情地扔在门口就走了。
沈青禾检查了那捆柴火,每一根枯枝都仔细查看,再也没有发现任何符号。
寂静。令人发疯的寂静。
夜幕再次降临。沈青禾蜷缩在床角,手里紧紧握着那柄无用的小刀。被景明锁门的恐惧和被婆子那一眼引发的悲凉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撕裂。
就在她精神极度疲惫,意识有些模糊之际——
“嗖——”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的破空之声骤然从窗外袭来!
“笃!”
一样东西,狠狠地钉在了她房间的窗棂之上!
沈青禾吓得魂飞魄散,瞬间清醒,猛地看向窗户。
只见一支小巧的、尾部缠着黑布的弩箭,正深深地嵌入窗木,箭杆还在微微颤动!
箭矢传书?!
谁?!竟然用这种方式!
她的目光猛地投向窗外,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她连滚爬爬地扑到窗边,手指颤抖地握住那支冰冷的弩箭,用力将其拔出。箭头上并没有箭簇,而是绑着一小卷熟悉的、粗糙的纸。
她的心跳得如同擂鼓,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
她展开纸卷。上面的字迹依旧是那种刻意改变的笔画,却写得更加仓促潦草,甚至带着点点晕开的痕迹,像是……被水滴打湿过?
只有一行字:
**“祖母曝井,速匿!!!”**
祖母?曝井?!
沈青禾的脑子“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
曝井?!是那个意思吗?将人公开处置于井边?以儆效尤?!
是那个送饭的婆子?!因为她昨夜与自己的联络被发现了?景明动作了?!
那潦草的字迹,那晕开的痕迹……是小丫头的眼泪吗?她冒死用这种方式送来最后的警告?!
“速匿!”——快躲起来!
景明不仅处置了婆子,还要对她下手了?!所以白天的平静,只是暴风雨前的假象?!
巨大的惊恐和愤怒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沈青禾!她浑身冰冷,血液却像是在燃烧!
她猛地抬头,透过窗纸望向外面死寂的院落,仿佛能看到无数黑影正朝着静思苑包围而来!
逃?往哪里逃?景明锁住了院门,她根本无处可逃!
躲?这小小的静思苑,哪里有真正安全的地方?
绝望如同冰冷的井水,再次将她淹没。
而那支冰冷的、绑着噩耗的弩箭,还死死地攥在她的手中。
(第四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