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
威廉的声音在队伍频道里响起,只有一个字,却如同最冰冷的铁砧,瞬间砸碎了克洛伊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他已经在面板上,点选了那个最高难度的选项「传奇」。
对于“远域前哨”这种本质上是“联机pvp”的资源争夺副本而言,「传奇」难度带来的,并不是野外生物与机械单位在数值上的简单加强。它意味着那些潜藏在世界背景板之下的恶意,会来得更早,也更猛烈。天灾的频率会大幅提升,稀有资源的刷新点会变得更加凶险,而最重要的,是不同势力之间的初始关系,会被系统默认地、向着“敌对”与“猜忌”的方向,狠狠地推上一把。
这并非一场游戏,而是一次对生存极限的终极考验。
“为什么?”克洛伊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解。
“我的【危机预感】,”威廉的声音依旧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凝重,“对那个叫高强的,有反应。很微弱,但存在。那是一种混杂着‘野心’与‘戒备’的、很标准的人类情绪。但对那对情侣,尤其是那个叫林天鱼的男人……一片空白。”
克洛伊的眉头瞬间锁紧。
“空白?是什么意思?他们没有恶意?”
“不,”威廉否定了这个最天真的猜测,“那不是‘没有’,那是‘无法被观测’。就像雷达上的一片绝对静默区,比最强烈的信号干扰还要诡异。那不是‘安全’,那是一个‘黑洞’。”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他的天赋【危机预感】,虽然评级只有可怜的d级,其效果也仅仅只是让他提前数秒,模糊地感知到即将到来的、最直接的“危险”。
但在那片充满了霓虹、铁锈与绝望的多伦多下城区里,在那些被饥饿与求生欲反复捶打的日日夜夜里,威廉早已将这枚看似鸡肋的“指南针”,打磨成了一件足以洞察人心的精密仪器。
他耗尽了“神盾动力”提供给他的所有资源,疯狂地学习着一切能与这个天赋产生联动的辅助系技能。
【情绪感知】、【微表情分析】、【潜意识侧写】、【战术推演】……
他将这些冰冷的、充满了逻辑与数据的知识,锻造成了一套专属于他自己的、复杂而又高效的“算法”。
如今的【危机预感】,早已不再是一个只能被动接收“危险”信号的警报器。
他能清晰地分辨出,那份“危险”的源头,到底是源于一头饥饿的野兽那纯粹的“杀意”,还是源于一个赌场老千那充满了贪婪与算计的“恶意”,亦或是,源于一个政客那隐藏在温和微笑之下、冰冷而又致命的“权欲”。
每一种情绪,每一种动机,在他的感知之中,都有着截然不同的“质感”与“温度”。
然而,在林天鱼身上,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那不是一片被迷雾笼罩的未知区域,而是一个在概念层面上,就彻底拒绝他探知的、绝对的“无”。
这只可能意味着一件事。
那个男人所拥有的力量,其本质,早已超脱了他目前所能理解的、所有关于“危险”的定义。
威廉的声音在队伍频道里,将他那无法被言说的感知,转化为了可被理解的语言。
“感知其他人,像是在阅读一幅气象图。高强是晴天里一片孤零零的积雨云,意图明显,轨迹可循。那个美国人,则是一场即将来临的、充满了不确定性的雷暴。而你,克洛伊,你是一座正在休眠的、内核却无比炙热的火山。”
“但那个男人……他不一样。”
威廉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最恰当的比喻。
“他不是一片被迷雾笼罩的未知区域。他是一块被从地图上,用最锋利的手术刀,整整齐齐地、完美地挖掉的空白。我的感知抵达他的边界,便戛然而止,没有反射,没有穿透,甚至没有被吸收。它只是……消失了。”
克洛伊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他们本次的任务,早已被那两座名为“公会”的华丽牢笼,给安排得明明白白。他们必须,也只能,拿到S级,乃至更高的评价。唯有如此,他们才有资格,从那份早已拟定好的、充满了“恩赐”意味的奖励清单之中,挑选出那唯一一件足以让他们彻底挣脱枷锁的“钥匙”。
而这个副本的评价体系,早已被公会那群精算师们分析得一清二楚。
「普通」的最高评价是b,「专家」与「大师」的上限则是A。
唯有「传奇」,才有可能触及那代表着“完美攻略”的S级,乃至更高的、只存在于理论之中的SS级评价。
这,便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那我们的计划?”克洛伊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计划不变。”威廉的声音充满了冷静的分析,仿佛刚才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比喻,并非出自他口,“那个青年看上去很年轻。根据夏国那套标准化的培养流程,他最多也只是一名刚刚结束第一学期课程的大一新生。无论他再怎么妖孽,天赋再怎么逆天,区区半年的时间,还不足以让他成长到一个足以颠覆行星级文明的程度。”
克洛伊听到这解释,心安了不少。
威廉的逻辑,一如既往地,冰冷而又精准,如同一剂镇静剂,瞬间抚平了她心中因未知而生的躁动。
是啊,大一新生。
无论再怎么妖孽,终究只是一个刚刚踏入超凡门槛不足半年的“孩子”。他们或许拥有着足以颠覆战局的底牌,却也必然存在着经验上的短板与心性上的稚嫩。只要小心应对,不主动招惹,井水不犯河水,完成任务的概率依旧很大。
然而,那份刚刚才落回实处的安心,却又在下一秒,被一股更加深邃、也更加无力的怅然,给推向了遥远的、名为“记忆”的灰色天空。
“大一新生”……
这个词,对她而言,是如此地熟悉,却又如此地陌生。
她想起了自己的十二岁。
没有窗户的、纯白色的房间。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昂贵香薰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一群穿着得体的、脸上带着温和微笑的“叔叔阿姨”,如同在鉴赏一件珍贵的古董瓷器,用一种充满了估价与审视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地,打量着那个穿着不合身旧裙子、瘦弱得像一根芦苇秆的、惶恐不安的自己。
那是一场拍卖会。而她,便是那件被摆在展台中央的、等待着被贴上价签的商品。
当那枚冰冷的觉醒水晶,为她觉醒出S级的天赋时,她没有看到欣喜,没有看到祝贺。她看到的,是那些“叔叔阿姨”眼中瞬间爆开的、如同饿狼般的贪婪与狂喜。她听到的,是身后孤儿院院长那压抑不住的、如释重负的喘息。
她的人生,在那一刻被明码标价,打包出售。
她从未有过选择。
她甚至从未被当成一个“人”,去询问一句:“你,想要什么?”
而夏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