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鱼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随手一挥，那块已然陪伴了他数个小时的虚拟光幕隐去，只剩下窗外偶尔扫过的巡逻无人机灯光，在墙壁上一闪而逝。
唯有相对着的上铺那方寸间的屏幕，还在倔强地发着光，将一小片天花板照得忽明忽暗。
“选好了？”
身后传来了陈明哲温和的声音。他似乎也看累了，将手机屏幕的光调暗了些，那幽幽的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镜框的轮廓。
“嗯。”林天鱼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几分尘埃落定后的轻松，“选了个听起来……比较清静的地方。”
“那挺好。”陈明哲笑了笑，在他看来，林天鱼的选择无疑是明智的。“养老副本嘛，虽然奖励可能没那么丰厚，但胜在没什么危险。经历过军训那种高强度的，是该放松一下压力。”
说完，他便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自己的手机之上，没有再多问一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这是京城大学城从入学第一天起，便反复向所有学生灌输的核心理念。无论是选择在最前沿的领域披荆斩棘，还是选择在一方宁静的天地里耕耘沉淀，都同样值得被尊重。
倒是林天鱼听到陈明哲那善意的误解，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养老？
时不时从轨道空投下来，把房顶砸个大洞的机械体集群；能把整个殖民地的人逼疯，让他们相互残杀的心灵飞船；从地底深处钻出来，把人当零食啃的虫族……
这也能叫“养老”？
次日清晨，林天鱼是被一阵近乎于“物理攻击”的通讯请求给强行从梦境中拽出来的。
【幻想】的好友面板上，江心月的头像正不知疲倦地闪烁，仿佛燃烧着一团名为“行动力”的熊熊烈火。
林天鱼挣扎着接通了视频，刺眼的晨光瞬间透过屏幕，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画面里，少女早已穿戴整齐，一身轻便的装束，阳光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我已经准备好征服世界了，而你还在床上流口水”的勃勃生机。
“早上好呀，我的大懒虫先生。”江心月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给你十分钟，洗漱，换衣服。十五分钟后，我在宿舍楼下等你。”
“哈啊……”林天鱼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干嘛去啊……不是到一月份多才出发吗？”
“作战准备！”江心月对着镜头，握了握白皙的小拳头，语气不容置疑，“代号：‘远域前哨’远征军战前物资大采购行动！”
于是，十分钟后，林天鱼便被自家行动力爆棚的女朋友，给硬生生地拖到了物资中心。
只是这一次，这里的氛围与平日的冷清截然不同，充满了期末大采购特有的喧嚣。
一排排悬浮货架在无形的磁轨上悄然滑行，如同勤劳而又沉默的工蜂，在学生们的指令下于高耸的货架矩阵间穿梭不息。淡蓝色的导航光带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复杂而有序的网，货架每一次精准的悬停与取货，都伴随着一声轻微的机械臂探爪声，随即，被选中的物资便会顺着气动管道，“咻”地一声，被精准地投放到指定的出货口。
江心月显然是有备而来，她熟练地调出早就拟好的购物清单。
“先去c-7区，”她指尖在光幕上轻轻一点，一条最优路径便被瞬间规划出来，“我们需要先搞定基础的生存套件，尤其是广谱抗毒血清和高精度水质过滤器，这种东西宁可多备，不能没有。”
林天鱼跟在她身旁，双手插在口袋里，脸上挂着几分无奈，更多的却是笑意。
以他过往的习惯，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踏入物资中心的内部。他只需要站在门口的终端前，花上不到三十秒的时间，将清单上的所有物品一股脑地加入购物车，点击结算，然后等着一个装满了所有物资的大箱子被送出来就好。
简单、高效、直奔主题，可江心月显然不这么想。
她似乎格外享受这种拖着男朋友，在一个充满了未来科技感的巨大超市里，绕来绕去的购物体验。她会时不时地停下脚步，指着某个货架上造型奇特的便携式能量炉，煞有介事地与林天鱼讨论其“热效率”与“便携性”之间的取舍，哪怕那玩意儿根本就不在他们的购物清单之上。
她也会拉着林天鱼，在摆满了各种口味营养膏的货架前，为是选择“香辣牛肉味”还是“照烧鸡腿味”而陷入长达一分钟的“艰难抉择”，最终的结果，往往是两种都买。
林天鱼很快便明白了，对他而言，购物的目的，是“买到东西”，而对江心月而言，“买东西”本身，就是目的。
或者说，她清单上真正想要购买的，或许就是这段可以被心安理得挥霍掉的、和他一起无所事事的时光。
幸运的是，这里没有那种笨重的、需要用蛮力去推搡的金属购物车。每一次心动，都只需要在虚拟光幕上轻轻一点，被选中的商品便会被自动录入一个临时的‘待结算’列表。这无疑为林天鱼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体力劳动，否则，他毫不怀疑，自己此刻的任务栏里，必然会多出一条名为“任劳任怨的购物车推手”的隐藏支线。
最终，在消耗了近一个小时的宝贵“约会”时光之后，这场充满了“学术探讨”与“艰难抉择”的采购行动，总算是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其最终的结果，与林天鱼最初设想的“三十秒方案”，在形式上并无二致：两个装满了各种物资的、沉甸甸的大号瓦楞纸箱，被传送带平稳地送了出来。
林天鱼尝试着将其中一个箱子收入物品栏，却收到了一则冰冷的失败提示。
这些未经系统化封装的、零零散散的杂物，其“信息”过于混乱，无法被【幻想】系统直接识别为一个独立的“物品”单位。除非……他愿意启用那性价比极低的“打包模式”。那会将箱子里的每一件物品都独立计算，各自占据一个物品栏格子，仅仅只是为了提供一个可以“一键存取”的便利。
于是，在江心月那充满了“鼓励”与“期待”的目光注视下，林天鱼，这位能以一己之力清剿整个战区、能篡改现实扭曲认知的【虚无使徒】，只能和自己的女朋友一人抱起一个大箱子，如同两个刚刚在周末超市大抢购中满载而归的普通情侣，慢吞吞地朝着宿舍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