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染着奔腾的黄河。经历白日恶战的“潜蛟”如同疲惫的青铜巨兽,静静漂浮在浊浪之上,唯有几盏气死风灯在夜风中摇曳,投下昏黄不定的光晕,勉强驱散船头一隅的黑暗。
甲板上的狼藉已被粗略收拾,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硝烟、血腥与河水混杂的沉重气息。
林小山扶着依旧虚弱的程真,慢慢走到相对干净的船尾舷边。河风带着寒意,吹过程真苍白的面颊,她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林小山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外袍解下,披在她肩上。
“感觉怎么样?”林小山的声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程真靠舷而立,望着黑暗中翻滚的河面,轻轻摇头:“死不了。”她声音虽弱,却透着一贯的果决,“只是…浑身乏力,提不起劲,像个废人。”她微微蹙眉,对自己此刻的虚弱显得极为不耐。
“能捡回这条命,已是万幸,”林小山叹道,目光也投向无尽的黑暗,“后面的路,更难走。”
程真侧过脸,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向林小山棱角分明的侧脸,他眉宇间锁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忧虑。她沉默片刻,忽然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出外勤任务吗?在东市追那个偷了秘档的飞贼,你差点从房顶上摔下去。”
林小山一愣,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怎么不记得,最后还是你从旁边蹿出来,一把将我拽住,那贼还回头笑话我…”
“那时可比现在狼狈多了,”程真轻轻打断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几乎听不出的笑意,“但我们都闯过来了。这一次,也一样。”
她没有多说安慰的话,但那份历经生死的默契与信任,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林小山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稍稍松动了一丝。他伸出手,轻轻覆上她搭在船舷、依旧冰凉的手背。
“嗯。”他重重点头,千言万语,只化作一个字。
两人静静立于船尾,身后是战友们忙碌或休憩的微弱声响,前方是深不可测的黑暗与未卜的前路。无需更多言语,彼此的存在便是黑暗中最大的慰藉与力量。
良久,林小山轻声道:“风大,我扶你回去休息。”
就在他转身欲搀扶程真时,一个清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侧不远处,是玉枢。
“林小山。”玉枢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
林小山心中一凛,对程真低声道:“你先回去。”程真看了玉枢一眼,点点头,慢慢走向舱室。
玉枢并未在意程真的离开,他\/她的“目光”似乎落在林小山腰间那枚看似普通的定星仪上。
“汝之罗盘,从何而来?”玉枢忽然问道。
林小山下意识地按住定星仪:“家传之物,有何不妥?”
玉枢沉默片刻,兜帽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此物…非寻常星官之器。其内核流转之力,隐有‘天命’运转之痕,虽微弱,却本质极高。恐与‘西伯’乃至上古众神所求之‘天命’核心,有所牵连。”
他\/她的话如同冰锥,刺入林小山心中:“好自为之。怀璧其罪,莫要轻易示人,亦莫要完全依赖其力。”
说完,不待林小山追问,黑袍微动,人已如轻烟般消失在船舷阴影之中,只留下林小山一人,心中巨浪翻腾,手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那冰凉的定星仪。家传之物…竟牵扯如此之深?
另一边,老吴鬼鬼祟祟地溜进一处破损的舱室,确认四周无人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形如青铜蝉的精密机关。他咬破指尖,滴了一滴血在蝉翼之上,又快速拨动了几下蝉腹处的微小机括。
青铜蝉微微震动,发出几乎不可闻的低频蜂鸣。过了许久,蝉翼上浮现出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光点,组成了一个模糊的鸟类形态符号,随即传来一个经过处理的、失真却难掩焦急的女声,只有短短一句:
“巢覆,雏危,玄鸟…深潜…等待…信号…”声音戛然而止,光点消散。
老吴胖脸上肌肉紧绷,小眼睛眯成了缝。“玄鸟”…这是苏局长手中最高级别的暗线之一,连他之前都只是隐约听闻,从未接触过!巢覆雏危…总部果然彻底变天了!苏局情况恐怕极不乐观!他深吸一口气,飞快地销毁了青铜蝉上的所有痕迹,胖脸上再无平日的嬉笑,只剩下影卫的冷厉与决绝。
医疗隔间内,小宜趴在霍去病榻边,已经打着瞌睡。陈冰正小心翼翼地为霍去病更换手臂上的伤药。昏睡中的霍去病眉头紧锁,仿佛仍在与体内的痛苦抗争,一只手无意识地紧紧攥着。
陈冰换完药,轻轻想将他紧握的拳头掰开,以免阻碍血液循环,却发现他攥得极紧。她稍稍用力,才将他的手指一点点掰开。就在他掌心露出的刹那,陈冰的动作猛地一顿!
只见霍去病那布满薄茧的掌心深处,赫然紧紧捏着一枚比指甲盖还小的、边缘不甚规则的黑色薄片!那薄片非金非铁,触手冰凉,表面似乎还残留着极其微弱、即将消散的能量波动,更隐隐刻着几个比发丝还要细密的诡异符文!
这是什么东西?他什么时候藏在手里的?是被控制时无意抓住的?还是…他清醒的最后一刻,拼命从敌人那里夺来的线索?!陈冰的心跳骤然加速,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连忙用绢帕小心翼翼地将那黑色薄片包裹起来,藏入贴身袖袋中,手心已是一片冷汗。
而在主控台旁,牛全正一边唉声叹气,一边试图修复最基本的通讯功能。他笨拙地调整着一个类似青铜浑天仪的复杂仪器,试图捕捉任何可能的远程讯号。仪器上的指针胡乱摆动,发出滋滋的杂音。
突然,在无数杂乱的背景噪音中,一段极其微弱、却异常规律、不断重复的编码,引起了牛全的注意。这编码并非他所知的任何一种通讯协议,它更深沉、更古老,仿佛是依附在宇宙本身的背景辐射之中,微弱得几乎要被忽略。
“咦?这啥玩意儿?”牛全嘀咕着,胖脸凑近显示着微弱能量波动的琉璃镜面,努力分辨着。那编码结构古怪,不断循环,但其能量波动的峰值,似乎隐隐指向某个极其遥远的、位于北方星空深处的特定坐标…
这发现让他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绝不是“西伯”的风格。是某种更古老的预警系统被触发了?还是…“西伯”那所谓的“天命”计划,本身就是在试图回应或者模仿这段来自星空的低语?
牛全咽了口唾沫,偷偷记下了那坐标的大致方位和编码的规律,然后手忙脚乱地抹去了仪器上短暂的记录痕迹,胖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与技术无关的、真正的恐惧与困惑。
夜色更深,“潜蛟”在黄河的怀抱中轻轻摇曳。甲板上的灯火相继熄灭,仿佛一切都陷入了沉睡。
然而,无形的网早已撒开,更多的谜团与伏笔,在这出发前夜悄然埋下,等待着黎明后,那更加波澜壮阔也更加凶险未卜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