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元年的谷雨带着湿润的暖意，漫过太和殿的丹陛。檐角的铜铃被风拂得轻响，像在为这场特殊的宣旨仪式伴奏。七张紫檀木案沿丹陛一字排开，案上摆着烫金的 “内阁” 二字牌，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牌上，泛着庄重的光。百官按品级列在两侧，目光齐刷刷地盯着案前的空位 —— 那里将站着永熙朝第一批内阁大臣，是太后苏凝与新帝赵晏共同定下的七人。
辰时三刻，李德全的唱赞声穿透晨雾：“宣 —— 张廷玉、周延、张启、林文昭、王砚、刘芳、李默言，上殿接旨！”
第一个走出队列的是张廷玉。老臣的朝服熨得笔挺，花白的胡须在晨光里泛着银辉，每一步都踩在金砖的刻纹上，稳得像座移动的山。他走到最东侧的案前站定，目光扫过那七张空案，忽然想起三十年前先帝设立军机处时，也是这样的晨光，也是这样的肃穆，只是那时的他，还是站在队列里的年轻翰林。
“周延接旨 ——” 李德全的声音再次响起。
周延的甲胄碰撞声打破了沉静。这位独臂将军大步流星地走到张廷玉身旁，左臂的空袖管在风中微微晃动，却丝毫不减气势。他低头看着案上的 “内阁” 牌，忽然想起昨夜苏凝让人捎来的话：“入阁不是享清闲，是替陛下分劳，若敢懈怠，哀家第一个不饶。” 掌心的冷汗瞬间浸湿了剑柄的缠绳。
接下来是张启。这位张廷玉的亲侄子走得格外谨慎，青布朝靴轻轻踩过金砖，像怕惊扰了什么。他站在周延西侧，眼角余光瞥见叔父投来的目光，那里面没有赞许，只有 “谨守本分” 的告诫。三个月前在青州查盐税时，他亲手锁了叔父的门生，此刻站在这里，忽然明白太后选他入阁的深意 —— 连首辅的侄子都敢查，这内阁，怕是容不得半分徇私。
“林文昭接旨 ——”
年轻编修的脚步带着抑制不住的轻颤。他的朝服还是新做的，袖口的云纹都没磨平，走到案前时，膝盖差点打弯。昨夜他在翰林院的同僚还说 “寒门子入阁是异数”，此刻望着丹陛上的龙椅，忽然想起青州那个饿肚子的冬天，是赵晏送来的三车粮救了全村人。这阁位不是天上掉的，是该用来做事的。
王砚、刘芳依次站定。江南学政的长衫上还带着墨香，女御史的裙裾扫过地面，发出细碎的声响。两人一南一北，一文一女，站在案前像两株刚移栽的竹，带着青涩，却透着韧。
最后走出的是李默言。这位中立派御史的朝服洗得发白，腰间的玉带是最便宜的素玉，走到七案中央时，他忽然停住脚步，对着龙椅深深一揖。没有人知道，昨夜他在御史台的石阶上坐了整夜，手里攥着百姓送的 “李青天” 牌匾，直到晨露打湿了衣袍才起身 —— 这阁位，是百姓的盼头，不能砸。
“宣读圣旨 ——” 李德全展开明黄卷轴，苍老的声音在太和殿里回荡，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永熙元年，谷雨，朕承天命，设内阁七席，辅理朝政……” 少年帝王的谕旨透过内侍的声音落下，每个字都像落在石板上的雨，清晰而郑重。当念到 “张廷玉掌典章，周延掌军务，张启掌财权，林文昭掌民生，王砚掌科举，刘芳掌言路，李默言掌查核” 时，七人的肩膀都微微一沉，像被压上了无形的担子。
“臣等领旨谢恩！” 七人齐刷刷地跪地，甲胄、朝服、裙裾的摩擦声汇成一片，撞得梁上的积尘簌簌落下。
赵晏坐在龙椅上，望着丹陛上的七位阁臣。他们的背影高矮不一，却在晨光里连成整齐的线，像道崭新的堤坝，要拦住江山的风浪。他忽然想起苏凝昨夜教他的 “御下之道，不在威压，在信重”，于是扬声道：“诸位大人皆是朕与太后精挑细选的栋梁，内阁议事，可直达天听，不必避讳。”
黄纱帘后的苏凝轻轻颔首。这孩子越来越懂分寸了。
宣旨完毕，百官按例道贺，声音里却藏着复杂的情绪。李嵩看着林文昭的背影，眉头皱成了疙瘩；几位老将军拍着周延的肩膀，眼里满是 “莫忘袍泽” 的嘱托；而更多的人，目光落在李默言身上 —— 这个七席中央的位置，是平衡的关键，也是风暴的中心。
散朝后，七人按苏凝的吩咐，在文渊阁小聚。案上摆着简单的茶点，却没人动。张廷玉率先开口，手指叩着案面：“今日起，你我皆是阁臣，当以国事为重，抛开门户之见。” 他看向张启，“尤其是你，莫要仗着老夫的脸面行事。”
张启连忙起身：“叔父放心，侄儿省得。”
周延却哼了一声：“光说没用！得定个规矩！内阁议事，一人一票，少数服从多数，李默言掌最后的裁夺 —— 谁要是敢徇私，休怪我周延的刀不认人！” 他拍着腰间的佩刀，甲胄发出 “哐当” 巨响。
李默言放下茶杯，声音平静无波：“周将军的规矩可行，但裁夺之权不该在我，该在‘民心’二字。议事先想‘百姓答应不答应’，比什么规矩都管用。” 他从袖中取出个小小的账本，里面记着青州治水时百姓的诉求，“这是我在青州记的，往后议事，或许用得上。”
林文昭看着那本磨破边角的账本，忽然想起自己的农家出身，连忙附和：“李大人说得对！我也带来了江南的民情簿，都是百姓亲口说的难处。”
王砚、刘芳也纷纷取出自己收集的地方卷宗，七本簿子在案上堆成小小的山，墨香混着茶香，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苏凝站在文渊阁外的回廊上，听着里面的争论声渐渐变成讨论，嘴角忍不住弯起。兰轻声问：“娘娘不进去看看？”
“不必。” 苏凝望着檐角的阳光，“让他们自己磨合，比我多说十句都管用。” 她转身时，看见赵晏正站在不远处的海棠树下，手里拿着本《永熙新政》，目光却望着文渊阁的方向，眼里满是期待。
“都听见了？” 苏凝走到儿子身边。
赵晏点头，声音里带着兴奋：“他们在说如何减免江南赋税，林编修还提到了青州的麦种改良！”
“这才只是开始。” 苏凝的声音里带着欣慰，“内阁就像个药罐，旧臣是甘草，能调和诸药；新官是猛药，能治沉疴；李默言是药引，能让药效直达病灶。而你，是抓药的大夫，得学会看方子，更得知道百姓的病在哪儿。”
文渊阁里的讨论声还在继续，时而争执，时而赞同，像锅正在熬的汤，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赵晏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忽然觉得这永熙朝的春天，比往年更暖些。
宣旨入阁不是结束，是开始。是让七颗心慢慢往一处想，七双手慢慢往一处使，是让这内阁真正成为江山的梁柱，新帝的臂膀。当文渊阁的门再次打开时，七人的脸上虽还有争执的红，眼里却多了几分 “同赴事” 的默契 —— 这或许就是苏凝想要的，不是完美的阁臣，是愿意为了百姓，慢慢学会共事的人。
春风穿过回廊，吹起苏凝的鬓发，她望着文渊阁的方向，忽然想起先帝常说的 “江山代有才人出”。如今看来，这才人不必是惊世骇俗的英雄，是这些愿意守着本分、干着实事的普通人，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