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玉的声音在太和殿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浸了晨露的钟锤，敲在百官心上。当 “传位于七皇子赵晏” 七个字落下时，东侧角落里传来一声闷响 —— 户部尚书王启年直挺挺地晕了过去，手里还攥着半片被冷汗浸透的朝服衣角。
赵晏站在西侧的官员队列里，素白的丧服在一片朱红朝服中格外醒目。他的指尖冰凉，却死死攥着衣角，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昨夜苏凝将遗诏给他看时，他还觉得像场梦，此刻听着张廷玉宣读，看着百官或震惊或敬畏的脸，才真切地意识到 —— 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在青州查账本的七皇子，而是要接过父皇留下的万里江山。
“…… 着七皇子赵晏于三日后登基，以承宗庙，以安万民。钦此。”
张廷玉念完最后一个字，将遗诏高高举起，明黄的火浣布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上面的朱砂印鉴红得像血，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庄严。
殿内死寂了片刻，只有香炉里的龙涎香还在袅袅升腾，烟柱笔直地冲向穹顶，像在为这场神圣的交接作证。
“臣…… 臣有异议！”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东侧响起，是礼部的侍郎刘显。他是赵珏的老师，此刻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出来，花白的胡子抖得像秋风里的枯草，“七殿下年幼，且久居外藩，不通朝政，怎能担此重任？依老臣看，当择宗室长辈暂代监国，待七殿下成年后再亲政！”
他这话像是给东侧的死硬分子们打了针强心剂，立刻有人附和：
“刘侍郎说得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不可有幼君！”
“荣亲王德高望重，可暂代监国之职！”
“臣附议！”
荣亲王站在东侧末尾，闻言脸色一白，连忙摆手：“诸位莫要折煞老臣！老臣年事已高，难当此任！” 他昨夜亲眼看到苏凝拿出的密信，知道自己与安亲王的往来已被掌握，此刻只想缩在人群里装透明，哪里敢接这烫手山芋。
“荣亲王不愿，还有果郡王！” 刘显又指向瘫在地上的果郡王，却发现对方早已面如金纸，连头都抬不起来。
苏凝冷冷地看着这场闹剧，忽然开口：“刘侍郎说七殿下不通朝政，怕是忘了去年江南水患，是谁带着商船队逆流而上，运送粮草救济灾民？忘了青州盐铁案，是谁揪出了贪墨的官员，让盐价回落三成？”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两把尖刀，精准地戳破了刘显的谎言。
“那些在青州受过七殿下恩惠的百姓，连夜赶制了万民伞，此刻就在午门外等着。” 苏凝转向殿外，“要不要传他们进来，让刘侍郎问问，他们愿不愿意让一个‘不通朝政’的皇子当皇帝？”
刘显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在京城待了一辈子，哪里见过万民伞是什么样子，更不知道赵晏在地方上竟有如此声望。
赵晏看着苏凝的背影，忽然觉得眼眶发热。那些在青州的日夜，他核对账本到深夜时，苏凝总会派人送来点心；他在江南大堤上指挥修堤时，收到她亲笔写的信，说 “注意安全，母后等你回来”。原来她一直都在看着他，记得他做过的每一件事。
“还有谁觉得七殿下不配？” 苏凝的目光扫过东侧，像在清点残兵败将。
无人应答。连最顽固的刘显，此刻也低下头，假装整理拐杖上的铜箍。
“既然无人反对，” 苏凝转向赵晏，声音温和了许多，“七殿下，该你说话了。”
赵晏深吸一口气，从西侧的队列里走出，一步步踏上丹陛。他的步伐不快，却很稳，每一步都踩在金砖的正中央，靴底与地面碰撞的声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像在宣告一个新的开始。
走到丹陛中央，他接过张廷玉递来的遗诏，指尖触到火浣布的微凉，还有那尚未完全干透的朱砂 —— 那是父皇的血与泪，也是他未来的责任。
“诸位大人，” 赵晏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澈，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父皇的遗诏，赵晏接了。但我知道，仅凭这一纸诏书，不足以让所有人信服。”
他的目光扫过东侧那些低头的官员，继续说道：“我在青州待了十年，见过灾民啃树皮的绝望，也见过盐商囤货居奇的贪婪。我知道百姓要的不是什么‘贤名’，而是能吃饱饭，穿暖衣，睡安稳觉。”
“登基之后，我会做三件事：第一，减免受灾州县三年赋税，让百姓休养生息；第二，彻查盐铁、漕运的贪腐，将赃款充作赈灾粮；第三，重用贤能，不论出身，只要能为百姓做事，朕都敢用。”
话音落下，西侧的官员们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周延老泪纵横，对着赵晏深深一揖：“陛下圣明！”
东侧的官员们也有些动容，有人悄悄抬起头，看着这个年轻的皇子，眼神里多了几分认可 —— 他们中不少人也曾在地方任职，知道赵晏说的都是实情，这些事若能做成，确实能安民心。
赵珏被御林军押在殿角，听着赵晏的话，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笑：“说得好听！你以为当个皇帝那么容易？那些宗室，那些老臣，谁会真心听你的？不出半年，你就得变成苏凝的傀儡！”
“我是不是傀儡，五哥可以慢慢看。” 赵晏的声音平静无波，“但你勾结外藩，意图谋反，按律当斩。念在手足之情，朕废你为庶人，圈禁宗人府，终生不得出府。”
这个处置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张廷玉刚想开口说 “量刑过轻”，却被苏凝用眼神制止 —— 她知道，赵晏这是在示仁，也是在立威。
赵珏愣住了，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竟能保住性命。他看着赵晏年轻的脸，忽然觉得无比陌生，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刘侍郎，” 赵晏的目光转向还在发抖的老臣，“你身为礼部官员，却依附皇子，构陷忠良，本该革职查办。念你年事已高，朕罚你去皇陵守墓三年，好好反省。”
刘显瘫在地上，连谢恩的力气都没有。
“其余依附五皇子的官员，” 赵晏的声音陡然转厉，“主动坦白者，降职留用；执迷不悟者，交由刑部处置！”
话音刚落，东侧就有大半官员跪爬出来，磕头如捣蒜：“臣有罪！臣愿坦白！”
他们争先恐后地交出贪腐的账本，揭发同党的罪行，生怕慢了一步就被打入天牢。一时间，太和殿内竟像个菜市场，混乱中却透着一种奇异的秩序 —— 那是恐惧与敬畏交织的秩序。
苏凝看着赵晏有条不紊地处置着残局，忽然觉得肩上的重担轻了些。她想起先帝弥留之际，拉着她的手说 “晏儿虽小，却有仁心，更有骨，你要好好辅佐他”。此刻看来，先帝的眼光，从未错过。
兰站在丹陛一侧，空荡荡的右袖在晨光里微微晃动，嘴角却露出了欣慰的笑。她想起昨夜在暗格里守护遗诏时，苏凝对她说 “等七殿下登基，咱们就去江南看玉兰花”，那时她还担心能不能活到那一天，此刻却觉得，未来充满了希望。
午时的钟声敲响时，朝会终于结束。赵晏捧着遗诏，在百官的簇拥下走向乾清宫 —— 那里是先帝处理政务的地方，从今天起，也将是他的书房。
阳光透过太和殿的门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苏凝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像两棵相互依偎的树，根在泥土里紧紧相连，枝叶却向着天空舒展。
传位七王的消息很快传遍皇城，百姓们自发地在街头上香，鞭炮声此起彼伏，连护城河的冰面都仿佛被这热闹融化了几分。
有人说，七殿下在青州时就救过无数百姓，是菩萨转世；有人说，皇后娘娘运筹帷幄，比男儿还能干；还有人说，先帝在天有灵，才留下这么好的遗诏。
太和殿内，张廷玉正指挥着太监们擦拭龙椅。他看着那方被黄金镶嵌的玉玺，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先帝也是这样，在百官的簇拥下走上丹陛，眼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
历史，总是在轮回中前进。
苏凝站在殿外，望着远处乾清宫的方向，那里的窗棂正透出温暖的光。她知道，赵晏的路才刚刚开始，未来还会有无数的风雨，但只要他们母子同心，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传位七王，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皇城的风，终于吹散了血腥，带来了春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