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刚过，京城的风就带了刀子似的寒。国子监门前却热闹得很，孩子们排着歪歪扭扭的队伍，手里捧着刚领到的棉衣，小脸冻得通红，眼睛里却亮得像星子。赵瑞站在门内的廊下，看着太监们给最小的孩子系紧领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暖炉 —— 那是他特意让人备的，怕孩子们领衣服时冻着，炉子里烧的是上好的银丝炭，没烟，还带着淡淡的松香。
“五殿下，您看这孩子穿这件合身不？” 负责分发棉衣的老嬷嬷抱着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孩子走过来。那孩子穿着件改小的月白色锦袍，袖口还留着半朵暗绣的玉兰花，原是皇后娘娘穿旧的，赵瑞让人拆了繁复的镶边，改得简简单单，却依旧看得出料子的讲究。
赵瑞蹲下身，帮孩子把衣襟理平。孩子怯生生地抓住他的袖子，小手冻得像红萝卜，指甲缝里还沾着泥。“暖和不？” 他轻声问，声音放得比春风还软。
孩子点点头，又摇摇头，半晌才挤出个 “暖” 字，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周围的百姓看得直抹眼泪，有个卖菜的老汉抹着眼睛说：“咱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皇子给娃系扣子的。五殿下真是菩萨心肠啊！”
这话像长了翅膀，没半天就传遍了半个京城。有人说，五皇子把自己的份例都拿出来给孩子们做棉衣了；有人说，他还亲自去国子监的厨房看了，嫌粥太稀，让人多加了米；还有人说，昨儿个有个瞎眼的老嬷嬷迷路，是五殿下亲自扶着送回家的 —— 这些话半真半假，却都往赵瑞的 “仁孝” 名声上添砖加瓦。
沈文站在人群外，看着赵瑞被百姓围住问安，嘴角噙着抹不易察觉的笑。这些场面都是他安排的：卖菜老汉是西市的商户，儿子在户部当差，正盼着升迁；瞎眼老嬷嬷的孙子是国子监的学生，刚领到了棉衣。但他知道，这些 “安排” 能成，全靠赵瑞演得逼真 —— 扶老嬷嬷时，他特意让自己的衣角沾了泥；看孩子们喝粥时，他真的舀起半勺尝了尝，还皱着眉说 “是该多加点米”。
“殿下，该回宫给陛下请安了。” 沈文上前提醒，递过块热帕子。赵瑞接过擦了擦手，目光却落在角落里一个缩着脖子的孩子身上。那孩子没领棉衣，只是远远地看着，手里攥着半块干硬的窝头。
“那孩子怎么回事？” 赵瑞问老嬷嬷。
老嬷嬷叹了口气：“是个孤儿，听说爹娘去年闹水灾时没了，性子倔得很，不肯领旁人的东西。”
赵瑞没说话，径直走过去，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轻轻披在孩子肩上。披风还带着他的体温，绣着暗纹的绸缎滑溜溜的，孩子吓了一跳，想把披风扯下来，却被赵瑞按住了手。“披着吧，天凉。” 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热乎乎的枣泥糕，“拿着吃，明天来领棉衣，就说是五殿下让你来的。”
孩子愣愣地看着他，眼睛里渐渐蓄满了泪，却倔强地没掉下来，只是咬着枣泥糕，含糊地说了句 “谢…… 谢谢殿下”。
周围的百姓看得眼圈都红了。有人喊道：“五殿下真是活菩萨啊！” 这话像颗石子，在人群里激起层层涟漪，“是啊，比二殿下强多了，去年他的马队撞翻了卖糖葫芦的摊子，连句道歉都没有！”“四殿下也小气，前年赈灾，就给了些陈米，还发了霉的！”“听说七殿下在青州也不错，开仓放粮，修水渠呢……”
提到七皇子赵晏，人群的议论声小了些。沈文心里一紧，刚想岔开话题，却见赵瑞笑了笑，声音温和：“七弟在青州确实做得好，他比我辛苦多了。等父皇病好了，我定要在父皇面前好好夸夸他。”
这话堵得所有人都没话说。既显得兄弟和睦，又暗暗抬高了自己 —— 赵晏在偏远的青州做这些，是分内之事；他在天子脚下，还能如此体恤百姓，才更显难得。沈文暗暗点头，自家殿下这说话的功夫，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回宫的路上，赵瑞坐在轿子里，翻看沈文递来的密报。上面写着，青州的学堂已经开课了，赵晏请了个姓周的老秀才当山长，那老秀才是前太子的老师，在士绅里很有威望。“老七倒是会挑人。” 赵瑞冷哼一声，把密报扔在一边，“想用前太子的人拉拢士绅？太天真了。”
沈文道：“要不要让人在京城散布些流言，说七殿下结党营私？”
“不必。” 赵瑞摇头，“他在青州越得民心，越显得我这个在父皇身边尽孝的儿子难得。父皇现在最看重的是‘稳’，老七在外面折腾得越欢，父皇心里越会觉得，还是我这个守在身边的儿子可靠。” 他顿了顿，“让人把国子监的事写成折子，递给父皇。别写我，写孩子们多高兴，百姓多感激。”
沈文明白，这是要借百姓的口，给皇帝吹 “枕边风”。比起自夸，旁人的称赞才更有分量。
乾清宫里，皇帝正靠在榻上，听李德全念奏折。当听到 “国子监孩童皆着新衣，百姓感五殿下仁恩，沿街叩谢” 时，皇帝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枯瘦的手在锦被上轻轻拍了拍：“瑞儿…… 有心了。”
李德全笑道：“何止有心啊，奴才听说，殿下还把自己的披风给了个孤儿，亲手喂孩子吃糕呢。宫人们都说，殿下这是把百姓当自家人疼呢。”
皇帝没说话，只是嘴角微微上扬，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对李德全说：“去，把朕那只玉如意取来，赏给瑞儿。告诉她，别总想着别人，也顾着自己的身子。”
赵瑞接到玉如意时，正在给皇帝煎药。药罐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苦涩的药味里混着淡淡的枣泥香 —— 他特意在药里加了几颗蜜枣，想让药汁甜润些。“谢父皇恩典。” 他对着乾清宫的方向深深一揖，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感动。
沈文捧着玉如意，看着上面温润的光泽，低声道：“陛下这是把殿下当成心尖上的人了。” 这玉如意是先帝赐给皇帝的，据说能安神定惊，皇帝从不离身，如今赏给赵瑞，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赵瑞没说话，只是用汤勺轻轻搅动药汁。他知道，这玉如意不是赏给他的 “仁孝”，而是赏给他 “懂得在合适的时候，做合适的事”。储位之争就像熬药，急不得，也慢不得，火候到了，药效自然就出来了。
傍晚时分，宫里传来消息，皇帝下旨，让五皇子赵瑞掌管京城的慈善堂和育婴堂，还拨了三万两内帑银，让他用于救济孤贫。这道旨意让朝野震动 —— 谁都知道，掌管慈善机构是最容易得民心的差事，皇帝把这差事交给赵瑞，其用意再明显不过。
二皇子府里，赵恪把酒杯摔在地上，怒吼道：“凭什么！他赵瑞就会装模作样！”
四皇子府里，赵承慢条斯理地剥着橘子，对谋士道：“五弟这步棋走得妙啊，用‘仁’字当幌子，把父皇的恩宠和民心都攥在了手里。”
而赵瑞，在接到旨意后，只是平静地对沈文说：“明天去慈善堂看看，把那些发霉的粮食都扔了，换成新米。再让人把育婴堂的窗户修修，天快冷了，别冻着孩子。”
夜色渐深，赵瑞站在窗前，看着京城的万家灯火。每一盏灯下，或许都有百姓在谈论他的 “仁政”。这些谈论声汇聚在一起，就成了他最坚实的后盾。他知道，自己的 “仁声” 才刚刚开始，要想在这储位之争里笑到最后，还需要更多的耐心和算计。
但他不怕。就像熬药一样，只要火候够了，再苦的药，也能熬出回甘。而他赵瑞，定会是那个尝到最后的甜味的人。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那只玉如意上，泛着温润的光。赵瑞的嘴角，终于露出一抹真切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