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的檐角还挂着雨珠，被午后的阳光照得像串水晶。苏凝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手里翻着一本《女诫》，目光却落在廊下那盆新抽芽的兰草上。画屏轻手轻脚地进来，捧着个描金食盒，声音压得极低：“主子，景仁宫的晚晴来了，说是柳妃娘娘亲手炖了燕窝，特意送来谢您。”
苏凝翻书的手指顿了顿。《女诫》的书页停在 “和颜悦色” 那一页，墨迹被阳光晒得有些褪色。她抬眼时，恰好看见晚晴站在殿门口，一身青绿色宫装被雨打湿了边角，手里紧紧攥着食盒的提手，指节泛白得像浸了水的玉。
“柳妃有心了。” 苏凝合上书，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进来吧，外面风大。”
晚晴低着头走进来，脚步在金砖地上拖出细碎的声响。她将食盒放在紫檀木案上，打开时，一股甜腻的香气漫开来，裹着燕窝特有的胶质暖意。盅里的冰糖燕窝炖得极稠，琥珀色的汤汁里浮着几粒饱满的莲子，看得出费了心思。
“皇后娘娘，” 晚晴屈膝行礼，声音带着刻意的温顺，“我家娘娘说，前些日子多亏您在皇上面前美言，柳尚书的案子才没往重里判。这燕窝是她凌晨就起来炖的，用了上等的血燕，说给您补补身子。”
苏凝的目光落在燕窝上。汤汁表面浮着一层细密的油花，聚而不散 —— 寻常燕窝炖足三个时辰，油花会自然散开，绝不会这样凝在一处。她指尖在膝头的锦帕上轻轻划着，忽然想起三年前，父亲教她辨识毒物时说的话：“南疆的毒多藏在甜香里，越是看似无害的东西，越要当心。”
“柳妃太客气了。” 她拿起银匙，轻轻搅动着燕窝，匙底碰到盅壁时，发出清脆的轻响，“本宫近日处理六宫事务，确实有些累，只是……”
她话锋一转，眉尖微蹙，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前几日太医刚说，本宫脾胃虚寒，不宜吃太滋腻的东西，否则容易积食。这血燕虽好，本宫怕是无福消受了。”
晚晴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堆起笑：“娘娘说的是。只是这燕窝是我家娘娘一片心意，若是…… 若是您不尝尝，她怕是要难过的。”
“心意本宫领了。” 苏凝放下银匙，目光转向殿外，“说起来，容嫔妹妹前几日淋了雨，身子一直不好，昨儿还让人来问，有没有温和些的补品。这燕窝性温，正好适合她，不如……”
她看向晚晴，语气带着商量的温和：“就劳烦你跑一趟，把这燕窝送去景阳宫？就说是本宫转赠的，让她补补身子。”
晚晴的笑容僵在脸上，手里的帕子几乎要被绞碎。转赠给容嫔？那个三天前还在御花园跟柳若微吵得面红耳赤的容嫔？
“娘娘，这……” 她支吾着，“这是我家娘娘特意给您炖的，送去景阳宫，怕是…… 怕是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 苏凝的语气依旧温和，眼神却渐渐冷了下来，“都是姐妹，分些补品怎么了？还是说，柳妃的心意，只能本宫一个人领？”
这话带着隐隐的威压。晚晴知道，自己不能拒绝。皇后的话就是懿旨，她一个宫女，哪有置喙的余地？更何况，若是执意要皇后喝下，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她慌忙低头，“既然娘娘这么说，奴婢这就送去景阳宫。”
“去吧。” 苏凝挥了挥手，目光落在晚晴捧着食盒的手上 —— 那双手在微微颤抖，连托盘都有些端不稳。
看着晚晴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画屏才敢开口，声音里带着惊：“主子，您早就看出来了？”
“从她进门那一刻就看出来了。” 苏凝走到窗前，望着晚晴匆匆远去的方向，“柳若微失势后，景仁宫连炭火都快断了，哪来的上等血燕？再说，她恨我入骨，怎么可能真心送补品？”
她拿起那本《女诫》，翻到夹着书签的一页，上面用朱砂圈着 “明哲保身” 四个字：“这‘牵机引’是南疆剧毒，发作时痛苦万分，她是想让我死得难堪。只是她忘了，本宫从小跟着父亲在边关长大，什么毒没见过？”
画屏想起苏凝的父亲曾镇守南疆，精通毒术，心里的后怕渐渐消散，转而升起一丝钦佩：“主子英明。只是…… 把燕窝送给容嫔娘娘，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被查出来……”
“冒险？” 苏凝冷笑一声，将《女诫》合上，“这不是冒险，是顺水推舟。容嫔是淑妃的表妹，素来与柳若微不和。她中毒，所有人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柳若微。至于本宫……”
她走到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平静的脸：“不过是转赠一碗燕窝，合情合理，谁能说什么？”
画屏看着主子眼底的锋芒，忽然明白，这看似被动的应对，其实是早就布好的局。柳若微想借燕窝下毒，苏凝就借燕窝反杀，既避开了灾祸，又能彻底扳倒柳若微，一石二鸟。
“只是容嫔娘娘……” 画屏的声音低了些，“她毕竟是无辜的……”
“在这宫里，哪有真正无辜的人？” 苏凝的声音冷了下来，“容嫔仗着淑妃撑腰，平日里没少给本宫添堵。前几日还在御花园说，柳家倒了，下一个就轮到凤仪宫 —— 她既然想踩着别人上位，就得有被人当棋子的觉悟。”
她走到窗边，望着景阳宫的方向，那里的飞檐在阳光下闪着光，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鹰。她知道，这碗燕窝送过去，容嫔十有八九会喝 —— 柳若微的东西，她怎会放过这个拿捏的机会？
“对了，” 苏凝忽然想起什么，“让人去御膳房说一声，就说本宫今日胃口不好，让他们炖些清淡的小米粥来。顺便……”
她压低声音：“让御膳房的张总管‘无意’中提起，柳妃凌晨确实在小厨房炖了燕窝，还特意问过血燕的性子。”
画屏眼睛一亮：“主子是想让御膳房的人做证？”
“不止。” 苏凝的目光深邃，“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燕窝是柳若微亲手炖的，是她的心意。这样一来，容嫔中毒，就成了铁证如山的事实。”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暖，照在凤仪宫的琉璃瓦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苏凝看着廊下那盆兰草，叶片上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像极了这深宫里变幻莫测的人心。
半个时辰后，小太监匆匆跑进来，声音带着兴奋：“娘娘，景阳宫出事了！容嫔娘娘喝了那燕窝，突然肚子疼得打滚，嘴角还吐黑血呢！淑妃娘娘已经去养心殿报信了！”
苏凝正在临摹一幅《兰亭集序》，笔尖在纸上一顿，墨滴在 “死生亦大矣” 几个字上洇开，像一滴凝固的血。
“知道了。” 她放下笔，语气平静无波，“让宫里的人都安分些，别乱嚼舌根。等皇上的旨意就是。”
小太监退下后，画屏看着那幅被墨滴弄脏的字帖，忽然觉得这 “死生亦大矣” 几个字，像是在预示着什么。
苏凝将字帖抚平，目光落在那团墨渍上，轻轻叹了口气：“柳若微啊柳若微，你费尽心机想置我于死地，却不知自己早已掉进了深渊。这宫里的路，从来都是你死我活，容不得半点心慈手软。”
她走到妆台前，取下头上的金步摇，换上一支素雅的玉簪。镜中的自己面色沉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知道，接下来的戏，该轮到养心殿的那位来唱了。
而景仁宫的柳若微，怕是已经收到消息，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吧。
苏凝拿起那支玉簪，对着镜子轻轻比划着，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这深宫的棋局，她又赢了一步。
窗外的风吹过，带来阵阵花香，却吹不散这凤仪宫里，那若有似无的，带着血腥味的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