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角门在深夜里 “吱呀” 一声开了道缝，月光像把冰冷的刀，劈开院内疯长的蒿草。小禄子裹紧了身上的黑袍，踩着没膝的杂草往里走，腐烂的草叶发出 “咯吱” 的声响，惊得墙缝里的老鼠 “嗖” 地窜进了阴沟。
“公公可算来了。” 一个佝偻的身影从破败的回廊后钻出来，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是青禾，曾经柳氏身边最得力的宫女，此刻头发枯黄如草，脸上带着新添的疤痕，粗布囚衣上还沾着没洗净的污渍，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像淬了毒的蛇信。
小禄子警惕地环顾四周，冷宫的正殿黑黢黢的，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柳氏疯癫的哭喊：“我的凤钗…… 我的皇儿……” 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听得人头皮发麻。
“说事。” 小禄子压低声音，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扔给青禾，“这是太子殿下赏的，里面有两锭银子和半袋米，你先填填肚子。”
青禾接住油纸包，指尖触到银子的冰凉，眼睛瞬间红了。她在冷宫待了半年，每天喝馊粥，睡草堆，还要被看守的太监打骂，此刻这点恩宠，竟让她忍不住发抖：“谢太子殿下…… 谢公公……”
“少废话。” 小禄子踢了踢脚下的石头，“太子殿下问你，柳氏的旧部，你还能联络上几个？太医院那边，有没有能信得过的人？”
青禾连忙点头，从怀里掏出块皱巴巴的帕子，小心翼翼地展开。帕子上用炭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名字，墨迹晕染得厉害，却依稀能辨认：“回公公，太医院的王管事、刘医士，还有御膳房的张厨子，都是当年皇后娘娘的心腹。王管事现在还管着药材库，刘医士能随便进出各宫问诊，张厨子…… 张厨子最会做甜点心，淑妃娘娘宫里的点心，多半是经他手送过去的。”
小禄子的眼睛亮了：“这三人可靠吗？”
“绝对可靠！” 青禾的声音带着狠劲，“王管事的儿子在柳家做过书童，柳家倒了，他儿子也被砍了头，他恨淑妃恨得牙痒痒；刘医士当年给皇后娘娘诊脉，被淑妃陷害，差点丢了性命；张厨子的妹妹，是被景仁宫的人杖毙的…… 他们三个，做梦都想报仇！”
小禄子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那你们打算怎么做？直接下毒？”
“下毒太明显。” 青禾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像蚊蚋，“刘医士说，有种‘软筋散’，掺在食物里，少量少量地加，不会立刻发作，只会让人慢慢虚弱，最后看起来像生了重病，连太医院都查不出来。七皇子还小，身子弱，最经不起这个……”
她的话没说完，却露出了阴狠的笑，牙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只盯着猎物的狼。
小禄子的心跳快了几分，却强装镇定：“这事要是成了，太子殿下保你们离开京城，给你们良田百亩，让你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可要是办砸了……”
“办砸了，奴婢提头来见！” 青禾猛地磕头，额头撞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公公放心，奴婢就算是死，也要拉着苏凝那个贱妇垫背！当年她害了皇后娘娘，害了大皇子，这笔血债，也该让她的儿子来还了！”
小禄子看着她疯狂的样子，心里有些发怵，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太子殿下说了，事要做得干净，不能留下任何把柄。尤其是刘医士，给七皇子诊脉的时候，手脚一定要干净，别让人看出破绽。”
“奴婢明白！” 青禾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布包，递给小禄子，“这是刘医士配的‘软筋散’，无色无味，公公可以先试试。”
小禄子接过布包，指尖触到里面粉末的冰凉，像捏着一把毒药。他攥紧布包，转身就走：“我会告诉太子殿下的，你们等着消息。”
青禾看着他消失在角门外，才缓缓站起身。她走到冷宫的正殿门口，看着里面疯疯癫癫的柳氏，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娘娘，您看见了吗？有人帮我们报仇了！苏凝和她的小杂种，很快就要下去陪您了！”
柳氏却没理她，只是抱着根柱子，反复念叨：“我的凤钗…… 我的皇儿……” 疯癫的样子里，藏着无尽的悲凉。
小禄子离开冷宫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他攥着那包 “软筋散”，快步往东宫走，黑袍的下摆扫过宫道上的霜花，留下一串急促的脚印。路过景仁宫时，他忍不住往里瞥了一眼 —— 那里的灯还亮着，暖黄的光晕透过窗纸，映出个模糊的身影，像是淑妃正在给七皇子喂奶。
他的眼神冷了下来，加快了脚步。
东宫的书房里，赵珩正对着一幅《行军图》出神。听见脚步声，他头也没抬：“怎么样了？”
“成了！” 小禄子将布包递过去，“青禾联络了三个旧人，都是柳氏的心腹，还弄到了‘软筋散’，说是少量掺着，神不知鬼不觉就能让七皇子……”
“闭嘴！” 赵珩猛地抬头，眼神凌厉，“谁让你说这些的？”
小禄子吓得连忙闭嘴，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赵珩看着那布包，指尖在上面反复摩挲，却没打开。他想起小时候，父皇带他去围场打猎，他射中了一只小鹿，却因为看着小鹿临死前的眼睛，哭了整整一天。那时父皇还笑着说他 “心太软，不像做帝王的料”。
可现在，他却在计划着害死自己的亲弟弟。
“太子殿下，” 小禄子小声道，“这事要是成了，淑妃娘娘肯定会被陛下厌弃，七皇子…… 也再无可能威胁到您的位置……”
赵珩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犹豫已经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决绝。他拿起布包，扔进旁边的炭盆里。
“滋啦” 一声，布包被火苗吞噬，白色的粉末在火中扭曲，很快化为灰烬。
小禄子愣住了：“殿下，您这是……”
“谁说要对恒儿动手了？” 赵珩的声音很冷，“他是父皇的心头肉，动他，等于自寻死路。”
“那…… 那青禾那边……”
“让他们把‘软筋散’掺到苏凝的饮食里。” 赵珩的目光落在《行军图》上，声音平静得可怕，“母弱则子弱，只要苏凝病了，失了圣宠，恒儿自然也就没了依靠。到时候，就算父皇再疼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小禄子恍然大悟，连忙磕头：“殿下英明！这样既除了隐患，又不会惹陛下生气，真是万全之策！”
赵珩没再说话，只是望着炭盆里的灰烬。火苗跳跃着，映在他年轻的脸上，忽明忽暗，像他此刻复杂的心绪。
他知道，这样做对苏凝不公平，甚至可以说是阴狠。可他没有退路 —— 父皇的偏爱像一把刀，悬在他的头顶；苏凝的受宠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上；那些虎视眈眈的目光，更是让他如履薄冰。他必须反击，必须保住自己的位置，哪怕手段不光彩。
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在《行军图》上，照亮了图上蜿蜒的河流和陡峭的山脉。赵珩看着那些复杂的地形，忽然觉得，这深宫的争斗，比行军打仗还要凶险，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去告诉青禾，按我说的做。” 赵珩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记住，一定要干净，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小禄子应声而去，书房里又恢复了寂静。赵珩走到窗边，望着景仁宫的方向，那里的炊烟袅袅升起，像一根系在他心头的线。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苏凝之间，再也没有回头路了。这场由猜忌和权力引发的勾结，已经将他们都拖进了深渊，而深渊的尽头，是万丈悬崖，还是无上权力，谁也不知道。
冷宫的风还在吹，卷起地上的枯叶，像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阴谋，奏响序曲。而景仁宫里，苏凝正抱着赵恒，看着他在阳光下咯咯笑，浑然不知，一张无形的网，已经悄然向她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