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养心殿的铜鹤香炉就被踹翻了。龙涎香的灰烬混着火星溅在金砖上,烫出一个个焦黑的小圆点,像极了药渣里那些黑褐色的毒粒。李德全跪在地上,捧着那只装着药渣的白瓷碗,手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碗沿磕在砖上,发出细碎的 “叮叮” 声,听得人牙酸。
“陛下…… 您瞧瞧这个……” 他的声音劈了叉,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吞玻璃碴,“张太医验了整整一夜,用银针试过,用清水泡过,还让那只京巴舔了舔 —— 那狗当场就抽搐了,差点没缓过来!这是…… 这是南疆的落胎花啊!比砒霜还毒,专克孕妇腹中的胎气!”
皇帝站在丹墀上,玄色龙袍的下摆拖在地上,沾了不少香灰。他没看李德全,也没看那碗药渣,只是望着殿外灰蒙蒙的天,指节捏得发白,骨缝里都渗出血丝。昨夜在景仁宫,苏凝疼得蜷缩在榻上,冷汗把中衣浸得透湿,抓着他的手反复说 “孩子动得少了”,那声音软得像棉花,却字字句句都在剜他的心。
“落胎花……” 他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好,好得很。”
这两个 “好” 字说得极轻,却让跪在地上的李德全头皮发麻。他伺候皇帝二十多年,知道这是暴怒的前兆 —— 当年镇国公谋逆的消息传来时,陛下也是这样,笑着说 “好得很”,转头就砍了十七颗人头,把镇国公的旧部连根拔起。
“张太医还说什么?” 皇帝终于转过身,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似的蔓延开,死死盯着李德全手里的药碗。
李德全咽了口唾沫,把心一横,豁出去似的禀报:“张太医说,这落胎花掺在安胎药里,剂量拿捏得极准,不多不少,刚好能让胎象动荡,却又不会立刻出事 —— 这是想让娘娘慢慢耗着,最后‘意外’小产,谁也查不出根源!若不是娘娘警觉,让春杏姑娘试了药,怕是…… 怕是现在景仁宫已经要办丧事了!”
“意外小产?” 皇帝猛地一脚踹在旁边的鎏金熏笼上,那笼子 “哐当” 一声翻倒,烧红的炭块滚出来,在地毯上烧出一个个黑洞。“他们当朕是瞎的吗?当这太医院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吗?!”
他抓起那碗药渣,狠狠砸在地上。白瓷碗碎裂的脆响里,黑褐色的毒粒滚得到处都是,像撒了一地的蛇卵。李德全吓得趴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只听见皇帝的声音在殿里回荡,带着血腥味:“李修远!那个狗东西现在在哪?!”
“在…… 在太医院值房,说是在‘核对药材账目’……” 李德全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核对账目?” 皇帝冷笑一声,那笑声比腊月的寒风还刺骨,“他是在核对自己还有几条命!传朕旨意 ——”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金戈铁马的戾气:“将太医院院判李修远,即刻押至午门!斩立决!曝尸三日,不许收殓!让所有太医、所有宫奴、所有心怀鬼胎的东西都看看,谋害皇嗣,是什么下场!”
“奴才遵旨!” 李德全连滚带爬地往外跑,靴底踩过地上的药渣,留下一串黑褐色的脚印。
殿外的侍卫早就听傻了,直到皇帝又吼了一声 “还愣着干什么”,才猛地回过神,拔刀的 “噌噌” 声连成一片,像串炸响的爆竹。他们朝着太医院的方向狂奔,铁甲碰撞的声音震得宫道旁的梧桐叶簌簌往下掉。
皇帝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他走到案前,看着那堆被扫落在地的奏折,其中一本是柳家递上来的,说要为皇后 “伸冤”,说皇后被禁足是 “遭人陷害”。他抓起那本奏折,看都没看,直接扔进了炭盆。
火苗 “腾” 地窜起来,很快就把奏折卷成了灰烬。纸灰随着热气往上飘,粘在他的龙袍上,像落了层雪。他想起柳氏刚入宫时的样子,穿着粉嫩嫩的襦裙,怯生生地给他请安,眼里的光像淬了蜜。那时的她,怎么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变成用毒害死皇嗣的毒妇?
“还有太医院……” 他低声自语,指尖在案上的玉圭上划过,留下深深的刻痕,“一个都别想跑。”
他走到窗边,推开沉重的窗扇。冷风灌进来,吹得他鬓角的发丝乱舞。远处的太医院方向,已经传来了喧哗声,想必是侍卫们在抓人了。他的目光越过宫墙,望向景仁宫的方向 —— 那里此刻应该很安静,苏凝或许还在睡着,或许正摸着小腹,担心着那个受了惊吓的孩子。
“凝儿,”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宫道轻声说,声音忽然软了下来,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等着朕,朕这就为你和孩子,讨回公道。”
晨光终于穿透云层,照进养心殿。丹墀上的香灰被阳光染成金红色,那些散落的毒粒在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像在嘲笑这场迟来的清算。皇帝转身往外走,龙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碎瓷片,发出 “沙沙” 的声响,像在为即将到来的血腥,奏响序曲。
午门的方向,很快就会响起铡刀落下的闷响。那声音会传遍整个皇宫,告诉所有人 —— 这位帝王,护短得很,谁要是敢动他心尖上的人,就得用血来偿。
而此刻的丹墀上,那滩被药渣浸染的水渍,正一点点渗入金砖的缝隙,像道永远抹不去的血痕,在养心殿的晨光里,无声地诉说着这场即将掀起的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