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鎏金铜炉里,龙涎香烧得正旺,却压不住殿内的焦躁。皇后柳氏坐在铺着白狐裘的宝座上,指尖反复摩挲着袖口的珍珠络子 —— 那是先皇后留下的旧物,据说能 “安神定惊”,可此刻珠子硌在掌心,只觉得刺得慌。
“还没消息?” 她抬眼看向殿门,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刘嬷嬷去东宫盯梢已有一个时辰,按说早该回来了,难不成太子真被景仁宫的人哄住,连亲娘都忘了?
掌事太监周成捧着刚沏好的雨前龙井上前,腰弯得像张弓:“娘娘息怒,许是路上耽搁了。太子殿下向来孝顺,断不会……”
“孝顺?” 皇后猛地将茶盏掼在案上,碧螺春的茶叶混着茶汤溅了满地,“他要是孝顺,就该在陛下面前说苏凝的坏话!而不是拿着那个贱人教他画的破老虎,去讨陛下的欢心!”
周成吓得扑通跪下,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他伺候皇后十年,从未见她如此失态 —— 往日就算失了圣心,她也总能端着中宫的架子,可今日提起苏凝,眼里的怨毒像淬了毒的匕首,连带着殿内的宫女太监都大气不敢喘。
廊下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刘嬷嬷跌跌撞撞地闯进来,发髻散了半边,钗子歪斜地插在头上,一看就是慌不择路。
“娘娘!不好了!” 她扑到皇后脚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太子…… 太子在养心殿跟陛下说了!说…… 说您说‘陛下只信苏昭仪,不信儿臣’!陛下当时脸就黑了,抱着太子就往景仁宫去了!”
“什么?” 皇后猛地站起来,身上的凤袍拖尾扫过案几,青玉笔洗 “哐当” 一声摔在地上,碎成几片。她一把揪住刘嬷嬷的衣领,指甲深深掐进对方肉里,“你再说一遍!他说了什么?”
刘嬷嬷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挣扎:“殿下说…… 说您拉住他,不让他去给陛下请安,还说…… 还说您骂苏昭仪是狐狸精,说陛下被她迷昏了头!”
“这个孽障!” 皇后气得浑身发抖,猛地甩开刘嬷嬷。刘嬷嬷撞在廊柱上,发出闷响,嘴角溢出丝血 —— 可谁也不敢上前扶,都知道此刻的皇后,是惹不得的炸药桶。
“我何时说过这话?” 皇后的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刮过玻璃,“我只是让他少去景仁宫,别被那贱人的小恩小惠骗了!是苏凝!是她教唆太子说谎!她想离间我们母子,想让陛下废了我,她好做皇后!”
她像头困兽似的在殿内踱步,凤袍上的金线绣纹在烛火下晃,映得她脸色忽明忽暗,像张被揉皱的戏文脸。周成趴在地上,偷偷抬眼,见她鬓角的碎发都汗湿了,往日的端庄荡然无存,只剩下赤裸裸的恐慌。
“娘娘,” 周成颤声开口,“现在不是追究谁教唆的事!陛下往景仁宫去了,这明摆着是信了太子的话,要去给苏昭仪撑腰啊!咱们得赶紧想个法子,不然…… 不然您的位份……”
“位份?” 皇后猛地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墙上的 “中宫凤位” 匾额上。那匾额是先帝御笔,黑底金字,挂了十年,今日看着却格外刺眼。她想起刚入宫时,太后拉着她的手说 “柳家的女儿,不能输”,想起镇国公舅舅说 “有中宫之位在,柳家就倒不了”,可如今……
“我不能倒!” 她猛地抓住周成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骨头里,“你快想!有什么法子能让陛下信我?有什么法子能揭穿苏凝的真面目?”
周成被她抓得生疼,脑子却飞速转着:“娘娘,要不…… 您去养心殿哭求?就说太子是被苏凝灌了迷魂汤,您是被冤枉的!凭着您是太子生母的份,陛下或许会……”
“哭求?” 皇后冷笑一声,甩开他的手,“你以为陛下还是当年那个会哄我的少年郎?他现在眼里只有苏凝那个狐狸精!我去哭求,只会让他更厌弃我!”
她走到妆奁前,打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放着个紫檀木盒。盒子打开,是几封泛黄的信 —— 那是当年她构陷贤妃时,柳氏(皇后的远房表姐)写给她的密信,字里行间全是阴谋算计。这是她的软肋,也是她最后的底牌 —— 若真到了绝境,就把这些信烧了,死无对证。
“娘娘,” 刘嬷嬷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被撞疼的额头,“奴婢刚才回来时,见景仁宫的人在宫门口撒泼,说是‘坤宁宫的人污蔑昭仪娘娘,要讨个说法’,动静闹得极大,怕是…… 怕是早就传到陛下耳朵里了。”
皇后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苏凝这是釜底抽薪!先让太子在皇帝面前告状,再让自己人在宫外闹,坐实 “坤宁宫无理取闹” 的罪名,最后她再在皇帝面前装委屈 —— 好一手连环计!
“这个毒妇!” 皇后气得浑身发抖,抓起妆奁上的玉梳就往地上砸。玉梳断成两截,齿尖崩飞,差点划伤周成的脸。
“娘娘,不能再等了!” 周成扑通跪下,声音带着哭腔,“再等下去,苏凝就要踩着您的骨头往上爬了!您忘了贤妃是怎么死的?忘了镇国公舅舅是怎么嘱咐您的?”
贤妃的死是皇后的逆鳞,镇国公的嘱咐是她的执念。这两句话像针,狠狠扎醒了她。她深吸一口气,抓起桌上的凤钗,狠狠插进发髻 —— 钗尖刺破头皮,渗出血珠,却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备轿!” 她厉声下令,凤袍的拖尾在地上扫过,带起几片茶叶,“我要去景仁宫!我要当着陛下的面,问问苏凝那个贱妇,她到底安的什么心!”
周成一愣:“娘娘,去景仁宫?这…… 这怕是不妥吧?若是与陛下起了争执……”
“争执又如何?” 皇后的眼神疯狂而决绝,“我若不去,就真成了待宰的羔羊!她想让我死,我偏要活着,还要活得比她风光!”
她走到殿门口,回头看向周成:“让人去柳府报信,让我父亲立刻进宫!就说‘中宫危难,速来救驾’!”
周成不敢怠慢,连忙应声。刘嬷嬷上前为她整理衣襟,见她鬓角的血珠顺着脸颊往下淌,忍不住劝:“娘娘,您先擦擦血吧,这样去见陛下,怕是……”
“擦什么?” 皇后拨开她的手,嘴角勾起一抹凄厉的笑,“就让陛下看看,他的皇后被人欺负成了什么样!就让苏凝看看,我柳氏就算流血,也不会低头!”
凤辇在宫道上疾驰,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急促的声响,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皇后坐在辇中,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她想起苏凝那张温婉的脸,想起她递过来的杏仁酪,想起她教太子放风筝时的笑 —— 原来那温和的面具下,藏着的是比蛇蝎还毒的心!
“苏凝,” 她在心里默念,字字淬着恨,“今日我若不死,他日定要你碎尸万段!”
凤辇快到景仁宫时,远远就看见宫门口围了不少人。景仁宫的侍卫拦着坤宁宫的太监,双方剑拔弩张,却没人敢真动手。皇后掀开轿帘,正看见苏凝站在廊下,穿着身月白常服,鬓边簪着朵新鲜的栀子花,素净得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苏凝!” 皇后猛地跳下凤辇,不顾仪态地冲过去,凤钗歪斜,凤袍凌乱,指着她的鼻子就骂,“你这个毒妇!竟敢教唆太子挑拨离间,你安的什么心!”
苏凝似乎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眼底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皇后娘娘这是说什么?臣妾听不懂。”
“听不懂?” 皇后冷笑,步步紧逼,“太子在陛下面前说的话,你敢说不是你教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想让陛下废了我,你好做这中宫皇后!我告诉你,做梦!”
周围的太监宫女吓得纷纷跪下,大气不敢喘。谁也没想到,一向端着架子的皇后,竟会在景仁宫门口如此失态,像个市井泼妇。
苏凝垂下眼帘,声音带着委屈:“娘娘息怒。太子殿下只是…… 只是想念陛下,随口说的几句话,怎会是臣妾教唆?娘娘若是不信,可去问殿下本人。”
“问他?” 皇后气得发抖,“他早就被你灌了迷魂汤!苏凝,你别装了!你以为用这点小伎俩就能扳倒我?我告诉你,我是先帝亲封的皇后,是太子的生母,只要我在一天,你就休想……”
“皇后!” 一声厉喝打断了她的话。皇帝不知何时站在廊下,脸色铁青,怀里抱着刚睡醒的赵珩,“你闹够了没有!”
皇后猛地转身,看见皇帝眼里的厌恶,看见苏凝躲在他身后,露出半张脸,带着怯怯的委屈,看见赵珩睁着懵懂的眼睛望着她,忽然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
她知道,自己这一闹,彻底完了。
可她不甘心。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想要辩解,想要告诉皇帝 “是苏凝算计我”,却被皇帝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
“把皇后带回坤宁宫,禁足!” 皇帝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踏出宫门半步!”
侍卫上前架起皇后,她像疯了似的挣扎,嘴里胡乱喊着:“陛下!你信我!是她骗你的!我是被冤枉的!”
声音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宫道尽头。景仁宫门口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地上的几滴血珠,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红。
苏凝站在廊下,望着皇后消失的方向,轻轻吁了口气。鬓边的栀子花瓣被风吹落,飘在地上,像滴无声的泪。
这场慌乱,终于是落幕了。而她知道,坤宁宫的门一旦关上,就再也不会轻易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