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的窗台上,那盆茉莉开得正盛,细碎的白花沾着晨露,香得有些发腻。苏凝斜倚在软榻上,手里捏着本翻旧的《女诫》,目光却没落在书页上,而是透过半开的竹窗,望着廊下那棵老槐树 —— 小禄子的身影刚在树后闪了下,袖口鼓鼓囊囊的,显然藏着东西。
“小主,喝口参汤吧。” 挽月端着汤碗进来,银匙在碗里轻轻搅动,参片的甘香混着茉莉的甜,漫了满室。她将汤碗放在榻边的小几上,压低声音道:“卫家的人回话,皇后派了两个嬷嬷,假装给小禄子娘送药,实则在院外盯着,连只苍蝇飞出去都得报备。”
苏凝的指尖在《女诫》的 “妇德” 二字上轻轻划过,纸页被捻得发卷:“她越是盯得紧,心里就越慌。小禄子的娘就是咱们递出去的饵,现在该收线了。” 她抬眼看向廊下,“让小禄子进来吧,别让他在外面冻着。”
小禄子捧着食盒进来时,膝盖还在发颤。食盒是紫檀木的,上面刻着 “御膳房” 三个字,边角包着银,一看就不是寻常物件。他将食盒放在案上,打开时,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桂花糕,米白的糕体上撒着金黄的桂花,甜香瞬间压过了茉莉的味,却在甜香深处,藏着一丝极淡的苦 —— 是 “落胎泉” 药丸的味。
“这是……” 苏凝故作惊讶地挑眉,目光落在食盒的银包角上,“御膳房的食盒怎么会到你手里?”
“是…… 是皇后娘娘赏的。” 小禄子的声音发颤,膝盖一软就想跪,却被苏凝用眼神止住,“娘娘说,小主怀了龙裔,得好好补着,这桂花糕是她亲手盯着做的,加了核桃和杏仁,说是…… 说是对胎儿好。” 他说 “亲手盯着” 四个字时,声音格外重,像在提醒什么。
苏凝拿起块桂花糕,放在鼻尖轻嗅。糕体的温热透过指尖传来,她能想象出皇后站在御膳房的灶台前,看着刘公公将药丸碾成粉末,混进糕里时的模样 —— 定是嘴角带笑,眼里却藏着毒。
“皇后姐姐倒是有心了。” 苏凝的指尖在糕上轻轻按了按,留下个浅浅的印子,“只是我近来孕吐得厉害,闻着甜的就犯恶心,怕是无福消受这好意了。” 她将糕放回碟中,推到小禄子面前,“你吃吧。看你跑前跑后的,也该垫垫肚子。”
小禄子的脸 “唰” 地白了,像被泼了盆冷水。他看着那块桂花糕,又看看苏凝平静的脸,忽然明白她的意思 —— 她要让他吃,要让他用自己的嘴,证明这糕 “无毒”,好让暗处盯着的人放心。
“奴才…… 奴才不敢。” 小禄子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尖在糕上绞着,“这是皇后娘娘特意给小主的,奴才怎敢动?”
“让你吃你就吃。” 苏凝的声音冷了下来,目光落在他袖中露出的半角帕子上 —— 那里绣着朵莲,是她赏的,也是他们约定的信号。“难道你觉得,这糕里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这句话像根针,刺破了小禄子紧绷的神经。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拿起那块桂花糕,闭着眼咬了一大口。糕体的甜在舌尖炸开,核桃的脆混着杏仁的香,本该是极好的滋味,却让他觉得像吞了块烙铁,从喉咙一直烫到心口。
“怎么样?” 苏凝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盯着他的脸,“好吃吗?”
“好…… 好吃。” 小禄子的嘴角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嚼着糕的动作却越来越慢,仿佛那不是糕,是石头。他能感觉到藏在齿间的药粉正在融化,苦味顺着舌尖蔓延开来,像皇后那淬了毒的目光。
苏凝看着他艰难吞咽的样子,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暖意:“看你吃得急,噎着了吧?挽月,倒杯茶来。”
挽月刚要动,小禄子却慌忙摆手:“不用!不用!奴才不渴!” 他怕苏凝喝茶时,会被人趁机做手脚,更怕自己忍不住,会把真相说出来。
苏凝没再坚持,只是拿起块桂花糕,轻轻掰了半块,放在唇边抿了抿,动作慢得像在品尝什么珍馐。她的牙齿刚碰到糕体,忽然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像是被甜腻的味呛着了:“不行…… 实在吃不下…… 挽月,把糕收起来吧,等我胃口好些再吃。”
挽月 “哎” 了一声,将剩下的桂花糕仔细包好,放进食盒里,却在转身时,故意将半块没吃完的糕掉在地上,用脚碾了碾,米白的糕体混着泥土,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小禄子看着地上的碎糕,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知道,苏凝这是在演戏 —— 她既 “吃” 了糕,又没真的咽下去,既给了皇后交代,又保全了自己。
“小主若是没别的吩咐,奴才就先回去复命了。” 小禄子的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他怕再待下去,自己会控制不住发抖的腿。
苏凝点点头,目光落在他沾着糕屑的袖口上:“替我谢过皇后姐姐。就说…… 我很喜欢她的桂花糕,等身子好些了,定会亲自去凤仪宫道谢。”
小禄子磕头应着,捧着食盒退出去时,脚步踉跄得像喝了酒。他走到廊下,采月正站在老槐树下,手里捻着串佛珠,看见他出来,笑盈盈地问:“苏小主吃了吗?吃得开心吗?”
“吃了!吃了半块呢!” 小禄子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兴奋,眼角却飞快地瞥了眼地上的碎糕,“小主说好吃,还说要亲自去谢皇后娘娘呢!”
采月的笑容深了些,佛珠在指尖转得更快了:“那就好。皇后娘娘还等着回话呢,你快去吧。”
小禄子走远后,采月走到碎糕旁,蹲下身用银簪挑起点碎屑,放在鼻尖闻了闻。甜香里的苦意还在,她满意地笑了,转身往凤仪宫走 —— 她要告诉皇后,饵已经下了,就等鱼上钩了。
碎玉轩的竹窗内,苏凝正用茶水漱口,漱口水吐在痰盂里,泛着淡淡的白沫。挽月递过杯清水:“小主,都弄干净了,太医就算来查,也查不出什么。”
苏凝接过水杯,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查不出才好。” 她望着窗外的老槐树,采月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宫道尽头,“皇后现在肯定以为,我已经吞下了她的饵,接下来,就该等她收网了。”
她将那半块没吃完的糕扔进炭盆,火苗 “腾” 地窜起来,很快将糕烧成了灰烬。甜香混着焦糊味漫开来,像一场无声的祭奠 —— 祭奠那些还没来得及出生,就被权谋扼杀的生命。
廊下的茉莉还在开,花瓣上的晨露已经干了,留下淡淡的水渍,像谁哭过的痕迹。苏凝知道,这场以 “孕事” 为名的戏,才刚刚唱到高潮,而她,必须接着演下去,哪怕台下的观众,已经举起了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