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凝赶到凤仪宫时,檐角的铜铃正被风撞得叮当乱响。她的月白色披风沾了一路的泥水,裙摆扫过宫门时,带起一片纷飞的梨花 —— 那些花瓣落在青石板上,被什么东西染得发暗,凑近了才看清,是尚未干涸的血。
“让开!” 她推开拦路的宫女,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揽月亭的石桌旁,贤妃正趴在案上,石青色宫装的后背洇开一大片黑红,像极了安公主下葬时,棺木里渗出的痕迹。皇后站在一旁,手里捏着半张燃着的绢纸,火苗舔舐着 “布防图” 三个字,眼看就要化为灰烬。
“苏小主来得正好。” 皇后转过身,脸上竟还挂着笑,只是那笑意没到眼底,像结了层薄冰,“贤妃妹妹突发急病,刚没了气。你快瞧瞧,太医说的‘心脉骤停’,是不是就是这般模样?”
苏凝没理会她,跌跌撞撞扑到贤妃身边。指尖探向她的颈动脉时,只触到一丝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搏动。贤妃的眼睛还圆睁着,瞳孔里映着飘落的梨花,嘴角挂着黑血,像是有话没说完。
“证据……” 贤妃的嘴唇忽然翕动了一下,声音轻得像风中残烛,“金簪…… 藏好了……”
最后一个字消散在风里时,她的手彻底垂落,指节还保持着弯曲的形状,像是临死前攥着什么要紧东西。
苏凝的心脏骤然缩紧,指尖在贤妃的发髻间疯狂摸索。凤钗、珠花、玉簪…… 摸到耳后时,终于触到个冰凉的硬物 —— 是枚赤金凤凰簪,簪尾的空洞处塞着卷薄薄的绢纸。她的指腹被簪尖划破,血珠滴在绢纸上,晕开一小片暗红,却顾不上疼,飞快地将金簪拔下,塞进自己的袖中。
“皇后娘娘倒是好手段。” 苏凝站起身,转过身时,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只是眼底的红藏不住,“贤妃妹妹嘴角的黑血,分明是中了毒,怎会是急病?”
皇后拍了拍手,李德全捧着太医院的脉案匆匆进来,纸页上的墨迹还新鲜:“苏小主请看,这是李院判亲笔写的脉案,说贤妃娘娘素有心悸之症,昨夜忧思过度,以至心脉骤停。” 他将脉案递过来,指尖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苏凝接过脉案,目光扫过 “心悸之症” 四个字,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刺骨的寒意:“李院判倒是消息灵通。贤妃妹妹昨日还在卫家别院与人议事,怎会一夜之间就‘忧思过度’?更何况……” 她俯身捡起地上的一片花瓣,上面沾着的黑血在晨光里泛着金属光泽,“这种毒血,唯有‘牵机引’能致,李院判连这点都看不出来?”
皇后的脸色微变,却很快稳住阵脚:“苏小主莫不是伤心过度,胡言乱语?牵机引是禁药,本宫的凤仪宫里怎会有?” 她指着案上的空碗,“方才贤妃妹妹喝了碗燕窝羹,若是有毒,本宫岂会安然无恙?”
“燕窝羹里的毒,是慢性的。” 苏凝的目光落在空碗上,碗底还残留着蜜枣的碎屑,“而真正致命的,是你后来给她喝的那杯桂花酿 —— 里面掺了‘牵机引’的引子,能让毒性瞬间发作。皇后娘娘倒是算得精准,知道贤妃定会空腹喝那碗燕窝,再饮这杯酒。”
她的话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皇后精心织就的伪装。宫女们吓得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 她们从未见过苏凝如此锋芒毕露,那个平日里低眉顺眼的碎玉轩主人,此刻像头被激怒的幼狮,眼里的光足以灼人。
皇后忽然上前一步,抓住苏凝的手腕,力气大得像要捏碎她的骨头:“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贤妃之死与本宫无关!你若再敢胡言,本宫就治你个‘以下犯上’之罪!”
苏凝没挣扎,只是轻轻挣开她的手,袖中的金簪硌得掌心生疼 —— 那是贤妃藏证据的空心簪,里面的绢纸还带着她的体温。“皇后娘娘何必动怒?” 她整理着被抓皱的衣袖,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若真与您无关,不妨让都察院的人来查。搜一搜凤仪宫的库房,看看有没有‘牵机引’的残渣;问一问伺候的宫女,昨夜是谁给贤妃妹妹端的酒。”
“放肆!” 皇后厉声呵斥,鬓边的素银簪被气得发抖,“凤仪宫是中宫禁地,岂容都察院的人放肆?苏凝,你别以为有王御史撑腰,就能无法无天!”
“臣妾不敢无法无天。” 苏凝垂下眼,语气却寸步不让,“只是贤妃妹妹死得蹊跷,若不查个水落石出,怕是难以服众。毕竟…… 她手里还握着王将军的供词,若是传出去,说她是被人灭口……”
“你!” 皇后被噎得说不出话,指着她的手微微发颤。她终于明白,苏凝比贤妃更难对付 —— 贤妃的锋芒在明处,像把锋利的刀,容易避开;而苏凝的锋芒在暗处,像根软刺,不知不觉就扎进了心。
就在这时,青黛疯了似的从宫门外冲进来,发髻散乱,脸上还带着泪痕:“娘娘!卫家的护卫已经带着李太医在养心殿外候着了!若是午时见不到您……” 她的话在看到地上的血迹时戛然而止,扑通跪在贤妃身边,哭得撕心裂肺,“娘娘!您怎么就这么去了啊!”
苏凝的心脏猛地一缩。她走到青黛身边,趁人不注意,飞快地在她耳边说了句:“去告诉卫家的人,按原计划行事,别冲动。” 青黛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见苏凝的指尖在袖中轻轻敲了三下 —— 那是她们约定的暗号,意为 “证据已得,静待时机”。
皇后看着哭闹的青黛,忽然冷笑:“哭什么?贤妃妹妹是急病去世,皇上定会厚葬她。李德全,去告诉内务府,按贵妃礼制准备丧仪,别让人说本宫苛待了她。”
“皇后娘娘倒是大方。” 苏凝的目光落在那箱被打翻的证物上,王显的供词散了一地,上面的血渍像朵绽开的花,“只是不知这箱东西,皇后打算如何处置?”
皇后的脸色变了变,厉声吩咐宫女:“把这些东西都烧了!贤妃妹妹既然去了,就别让这些陈年旧账再烦她了!”
“不可!” 苏凝上前一步,挡在箱子前,“这些是扳倒王家的罪证,也是安公主的冤屈,怎能说烧就烧?臣妾要亲自呈给皇上,让他来定夺!”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相撞,一个带着丧女的痛,一个藏着弑人的狠,谁都不肯退让。风卷着梨花落在她们脚边,像一场无声的裁判。
最终,皇后先松了手,佛珠从她指间滑落,滚在贤妃的血渍旁:“随你。只是苏小主记住,有些东西,看得太清楚,未必是好事。”
苏凝没接话,只是弯腰将散落的证物一一捡起,动作缓慢却坚定。她知道,皇后这话是警告 —— 再查下去,连她也会被卷进来。可她不能停,安公主的冤屈,卫家的血,还有贤妃最后那一眼里的托付,都容不得她退缩。
抱起箱子时,苏凝最后看了眼贤妃的遗体。她的眼睛还圆睁着,像是在质问这深宫的不公。苏凝伸出手,轻轻为她合上眼:“妹妹放心,你的冤屈,我定会为你昭雪。”
走出凤仪宫时,青黛跟在她身后,低声道:“小主,卫家的人说,李太医已经在养心殿外跪了半个时辰,说要亲自向皇上禀明安公主的死因。”
苏凝的脚步顿了顿,阳光透过梨花的缝隙落在她的袖上,那里藏着的金簪硌得掌心生疼。她知道,真正的硬仗,从现在才开始。贤妃用命换来的证据,她必须握紧,像握着一把火,既要烧尽皇后的罪,也要护住自己的身。
凤仪宫的梨花还在落,落在贤妃的血渍上,白得刺眼。皇后站在花架下,看着苏凝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外,忽然觉得一阵眩晕。她知道,苏凝袖中藏着的,绝不止那些散落的证物 —— 那枚被贤妃藏起的金簪,才是真正的杀招,而她,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抢了。
而那枚金簪里的绢纸,正随着苏凝的脚步轻轻颤动,像一颗即将引爆的惊雷,在寂静的宫道上,开始了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