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将军领着杨老爹和舒玉,穿过戒备森严的营区,来到一处把守更为严密、依山而建的土石结构建筑前。尚未靠近,一股混合着霉味、血腥气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污浊气息便隐隐传来。门口持戈而立的兵士眼神锐利如鹰,见到陈老将军,无声地行礼,动作整齐划一。
“就是这儿了。”
陈老将军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他看了看被杨老爹抱在怀里、只露出一张小脸的舒玉,瓮声瓮气地道:
“怀玉,里面……可不是什么好去处。血腥气重,场面也腌臜,玉丫头还小,要不……就在外面等着?”
他虽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但也觉得让个四岁多的奶娃娃进地牢看审犯人,实在有些……不像话。万一吓着了,可怎么好?
杨老爹还没说话,舒玉却把小脑袋从阿爷颈窝里抬起来,乌溜溜的大眼睛里虽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坚定。她没说话,只是用力摇了摇头,小手紧紧攥住了杨老爹的衣领。
杨老爹感受到孙女的决心,浑浊的目光与陈老将军对视一眼,极轻微地点了点头,嘶哑道:
“无妨,让她见识见识也好。我杨家的娃,没那么娇气。”
陈老将军见状,也不再啰嗦,哈哈一笑,拍了拍杨老爹的肩膀:
“行!你舍得,老子还拦着不成?开门!”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发出“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一股更加浓郁、污浊的气息混合着血腥味猛地涌出,瞬间将舒玉包裹。那味道难以形容,像是铁锈、腐烂物、汗臭和某种焦糊气味的混合体,直冲天灵盖。
舒玉的小脸瞬间白了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下意识地把脸往阿爷怀里埋了埋,深吸了一口阿爷身上熟悉的旱烟和泥土气息,才勉强压住那股不适。但她并没有退缩,也没有哭闹,只是用力眨了眨眼,适应着这昏暗的光线和污浊的空气。
陈老将军一直在留意她的反应,见她虽不适却强自忍耐,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赞赏。这小丫头,心性之坚韧,远超同龄孩童,甚至比许多大人都要强!
地牢内光线昏暗,只有墙壁上插着的几支火把跳跃着昏黄的光芒,将人影拉得扭曲晃动,更添几分阴森。两侧是粗木栅栏隔开的牢房,隐约可见里面蜷缩的人影,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呻吟和铁链拖动的细碎声响。
陈老将军显然已经先审过一轮,直接将他们引到了最里面一间用作刑讯的石室。石室中央立着木架,上面挂着沾染暗红血迹的绳索铁链,墙角堆着些形状古怪、闪着幽冷寒光的刑具,墙壁和地面上更是溅满了新旧交叠的暗红色斑块,触目惊心。
舒玉的目光扫过那些刑具和血迹,只觉得喉咙发紧,呼吸都困难了几分。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将注意力集中在接下来要见的人身上。
“先把吴老狗和他那个跟班带过来!”陈老将军下令,声音在狭小的石室里回荡,带着一股金铁交鸣的煞气。
很快,两个蒙着眼睛、浑身筛糠般抖动的人被押了进来,正是吴家的当家老爷吴有财和他的贴身常随。两人衣衫还算完整,但脸上毫无血色,显然已经被这军营和地牢的气氛吓破了胆。
一摘下眼罩,吴有财看到端坐在主位、面色沉肃如铁的陈老将军,以及旁边站着的杨老爹和那个粉雕玉琢却眼神冰冷的小女娃,腿一软,“噗通”就跪下了,涕泪横流地磕头:
“将军!将军饶命啊!小的……小的实在不知犯了何事,得罪了将军虎威啊!求将军明察!求将军饶命啊!”
他那常随更是磕头如捣蒜,话都说不利索了。
陈老将军冷哼一声,如同惊雷炸响:
“少给老子装糊涂!你吴家指使人拦路行凶,重伤我边军功臣家眷,还敢说不知?!”
吴有财浑身一颤,脸上是真的茫然夹杂着恐惧:
“边……边军功臣?将军,冤枉啊!借小的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动军爷的家眷啊!这……这从何说起啊?!”
无论陈老将军如何厉声喝问,甚至让人上了些不伤筋骨却极疼的小手段(比如用细竹签扎指甲缝),吴有财和他的常随都只是一味喊冤,咬死了不知情。翻来覆去只说自家最近忙着少爷弄的新鲜玩意儿,根本没心思也没理由去招惹杨家。
“少爷?吴天宝?”陈老将军敏锐地抓住了关键,“他弄什么玩意儿?”
吴有财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道:
“是是是!就是犬子天宝!那孩子前阵子落水后,像是开了窍似的,不仅琢磨着改良了家里的织布机,效率高了不少,还……还弄出个叫什么‘自鸣钟’的稀罕物,说是到点自己能响,精巧得很!最近又迷上了做酱,说是要弄出比杨家那西红柿酱更好的东西……小孩子家胡闹,我们也就由着他了……至于别的,小的真的不知道啊!许是……许是下面的人为了讨好他,背地里干了什么混账事?”
他这话半真半假,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把所有可疑之处都推到了“开了窍”的吴天宝和“下面的人”身上。
陈老将军浓眉紧锁,看向杨老爹和舒玉。杨老爹面无表情。舒玉心里却是一沉,改良织布机?自鸣钟?这吴天宝果然在利用穿越者的知识搞事!
“带下去!把吴家那个二管家给老子拖上来!”陈老将军不耐烦地挥挥手。
吴有财二人如同死狗般被拖了下去。
不一会儿,一个身材干瘦、眼神闪烁的中年男子被押了进来,正是吴家的二管家。他可比吴有财滑头多了,一进来就噗通跪地,不等用刑就磕头如鸡啄米:
“将军饶命!老爷饶命!小的说!小的什么都说!是少爷!是少爷吩咐小的去找人给杨家一个教训的!”
他竹筒倒豆子般交代起来:
“少爷说……说杨家不过是个泥腿子出身,走了狗屎运得了点方子就敢嚣张,挡了他做酱坊的路……让小的找人吓唬吓唬他们,最好……最好是弄死一两个,让他们知道厉害,不敢再做生意……要是都不听话,全……全弄死也行,反正都是泥腿子,没人会追究……”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透着令人心寒的恶毒!为了一个尚未开始的酱坊生意,就要杀人全家?!
舒玉的小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她强压着怒火,冷眼看着那二管家。这人眼神飘忽,虽然交代得快,但总觉得有所保留,像是在权衡利弊,挑对自己最有利的说。
她踮起脚尖,扯了扯陈老将军的衣角,示意他俯身,然后用气音小声说:“陈爷爷,他太滑头,没全说。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肯定还藏着更脏的事。”
陈老将军眼中厉色一闪,微微颔首,对行刑的亲兵使了个眼色。
那亲兵会意,拿起沾了盐水的鞭子,二话不说,“啪”地一声就抽在了二管家的背上!
“嗷——!”二管家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疼得浑身抽搐。
“说不说?!还有没有?!”亲兵厉声喝问。
“我说!我说!别打了!”二管家涕泪交流,再也顾不得隐瞒,
“少爷……少爷他落水醒来后,性子就……就变得有些邪性……他……他看上了西街豆腐坊老李头的闺女,让人强抢进府……那闺女性子烈,抵死不从,撞了柱子……没了……”
“还有府里一个叫小翠的丫鬟,也被他……被他糟蹋了,后来发现有了身子,他怕事情败露,命人……命人将小翠活活打死了,对外说是失足落井……”
“还有……还有一个负责伺候他的小厮,因为不小心打碎了他那个自鸣钟的零件,被他……命人乱棍打死了,尸体丢去了乱葬岗……”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血淋淋的人命!足足三条无辜的性命,就葬送在这个穿越而来的“气运之子”手中!
石室内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二管家恐惧的喘息声。
陈老将军的脸色已经黑得能滴出水来,他猛地一拍椅子扶手,怒极反笑:
“好!好一个吴家少爷!好一个‘开了窍’!这他娘的不是开了窍,是恶鬼附身了!”
他冷哼一声:“带下去!”
立刻有亲兵上前,如同拖死狗般将瘫软的二管家往外拖。
那二管家以为是要拉出去砍头,吓得魂飞魄散,杀猪般地嚎叫起来:
“别杀我!别杀我啊!将军饶命!那些事……那些事夫人也知道!都是按夫人的指示处理的啊!不关我的事啊!我只是个跑腿的啊!”
最后的攀咬,彻底撕下了吴家最后一块遮羞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