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里,时间仿佛凝固在无休止的“嗤啦”声中。编号w-03的冬小麦田,沉甸甸的金色麦浪如同沉默的巨兽,无声地吞噬着三个渺小身影残存的力气。
舒玉、舒婷、王霜,早已成了三台仅凭本能驱动的报废机器。汗水小溪般从她们通红、沾满麦芒和泥污的脸颊滚落,流进被刺破的细小伤口里,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和难耐的瘙痒。流进早已被汗水腌得发红、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刺得泪水直流,视野一片模糊的金黄。镰刀每一次挥动,都牵扯着酸软欲裂的腰背和麻木刺痛的手臂肌肉。指尖被粗糙的麦秆磨得通红,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和细小的麦芒,每一次握紧镰刀柄,水泡破溃的伤口都传来火辣辣的灼痛。
单薄的寝衣湿透后紧紧贴在皮肤上,又被体温烘烤得半干,析出一层白花花的汗碱,硬邦邦地摩擦着早已被麦秆划出道道红痕的肌肤,又痒又痛。
她们的动作完全依靠着残存的本能。弯腰,左手机械地拢住一把沉甸甸、麦芒如针的麦穗,右手握着豁了口的镰刀,凭着感觉朝着麦秆根部狠狠割下去!
“嗤啦——!”
干涩刺耳的断裂声是这片死寂空间唯一的伴奏。
“第……第几垄了?”
舒婷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她甚至没有力气抬头,只是茫然地盯着脚下被踩倒的麦茬,眼神涣散。
“不……不知道……”
舒玉麻木地回答,镰刀划过,几根锋利的麦芒再次弹起,精准地扎进她裸露的小臂,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甚至懒得去拂开,任由那细小的“毒针”钉在皮肤上。
王霜没有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挥了一下镰刀,动作带着一股濒临崩溃的狠劲,仿佛割的不是麦子,而是某个虚拟熊猫的耳朵。她脚下踉跄了一下,差点栽倒在麦茬堆里。
“嗤啦……嗤啦……嗤啦……”
单调刺耳的收割声是这片金色地狱唯一的背景音。舒玉麻木地重复着弯腰、挥镰、割断、拢麦的动作。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腰和腿了,只有镰刀割断麦秆时那一下轻微的阻滞感,提醒着她还活着。
舒婷的动作早已变形,几乎是拖着镰刀在麦秆根部乱划拉,效率低得可怜,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带着哭腔的哼哼。王霜则像个固执的木偶,虽然动作迟缓僵硬,但每一次下镰都异常用力,仿佛跟这金灿灿的麦子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嘴里还无意识地念叨着
“……金条……假的……骗人……”。
就在三人感觉自己的意志和体力都即将彻底崩溃、化作这片麦田养料的刹那——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沁人凉意的波动,如同投入滚油锅里的水滴,瞬间在空间里扩散开来!紧接着,三个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半透明的“水碗”,如同变魔术般凭空出现在三人汗津津、沾满泥污的手边!碗壁薄如蝉翼,里面盛满了清澈见底、微微荡漾着的液体,碗口还袅袅升起一丝丝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
【检测到宿主核心体征:脱水指数……严重超标……肌肉乳酸……代谢紊乱……精神能量……濒临枯竭……】
小爱同学那毫无感情的电子音突然响起,但这一次,语调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罕见的、难以言喻的……“温和”?甚至还有点……小心翼翼?
【……现……提供……空间核心……古井……深层……冰镇……甘泉……免费……无限量……供应……请宿主……及时补充……水分……及……电解质……】
冰镇甘泉?免费无限量?
这突如其来的“福利”让三个累得灵魂出窍的姑娘都懵了!舒婷离得最近,她茫然地看着手边那个悬浮的、散发着丝丝寒气的“水碗”,又看看角落里那团努力让自己光芒看起来“柔和”一点的蓝光,小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周……周扒皮?你……你被病毒入侵了?还是……终于……良心发现了?”
她试探着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那水碗。指尖一股极其真实的、冰凉的触感瞬间传来!刺激得她一个激灵!
不是幻觉!
舒玉和王霜也猛地回过神!巨大的干渴瞬间压倒了所有疲惫!三人几乎是同时扑向自己手边的水碗!也顾不上脏,直接把脸埋了进去!
“咕咚!咕咚!咕咚!”
清凉、甘甜、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纯净气息的井水,如同琼浆玉液般滑过灼痛的喉咙,涌入干涸冒烟的胃袋!那冰凉的刺激感顺着食道蔓延,瞬间驱散了体内的燥热和疲惫!仿佛每一个濒临干涸的细胞都在欢呼雀跃,贪婪地汲取着这救命的甘露!
“啊——!活……活过来了!”
舒婷猛地抬起头,长长地、满足地喟叹一声,脸上沾着水珠,眼神总算恢复了一丝活气。
“好……好甜……”
王霜也闭着眼,感受着那冰凉甘冽的滋味在口腔里蔓延,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
舒玉连灌了几大口,才恋恋不舍地抬起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长长舒了口气。这水,比空间冰箱里任何饮料都解渴!她看向角落里那团蓝光,眼神复杂,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感激和依旧浓重的警惕:
“谢……谢了,小爱同学。”
小爱同学的虚拟熊猫影像似乎……极其轻微地“挺直”了一下?蓝光稳定地闪烁着,电子音带着一种努力模仿人类“体贴”的别扭感:
【……宿主……状态……稍……好转……】
【……系统……进一步……人性化……服务……检测到……宿主……能量……严重透支……】
【……是否……需要……来一份……热气腾腾……浓香四溢……营养丰富……的……红烧牛肉……或……老坛酸菜……泡面?……仅需……象征性……支付……1点功德值……即可……享受……极致……美味……】
泡面?!
还是热气腾腾、浓香四溢的红烧牛肉和老坛酸菜?!
刚刚灌了一肚子凉水、好不容易才压下胃里翻腾酸水的三人,听到这充满诱惑的词汇,再想象一下那油腻腻、香喷喷的画面……
“呕——!”
舒婷第一个没忍住,小脸瞬间煞白,捂着嘴干呕了一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惊恐地瞪着那团蓝光,仿佛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声音都劈叉了:
“周扒皮!你……你是魔鬼吗?!刚灌了一肚子凉水……你……你让我吃泡面?!还是红烧牛肉?!周扒皮……你……你是嫌我们……累得不够……还想让我们……现场表演个……‘喷射战士’吗?……良心……大大的……坏了!”
舒玉和王霜也脸色发绿,胃里一阵抽搐。那油腻的泡面味道,平时是诱惑,此刻简直是催吐剂!
“不……不用了……”
舒玉强忍着恶心,连连摆手,声音虚弱,
“水……水就够了……真的!”
王霜更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捂着肚子,眼神里写满了“莫挨老子”:
“……油……太油了……会……会死……”
小爱同学的蓝光似乎……极其微弱地黯淡了一下?虚拟的熊猫耳朵似乎也耷拉了下来。电子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建议……驳回……系统……尊重……宿主……选择……】
短暂的清凉和这“惊悚”的泡面插曲,像是一剂强心针(虽然副作用有点大),让三人残存的体力似乎又凝聚起了一丝丝。她们看着眼前这片金色地狱——麦浪已经倒伏了大半,只剩下最后一小片区域,大约几十个平方,依旧顽强地挺立着,沉甸甸的麦穗在空间恒定的白光下,如同无声的挑衅。
短暂的清凉如同幻觉般迅速退去,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肌肉的酸痛再次如潮水般涌上。舒玉的目光落回眼前那片仅剩最后几垄、却依旧沉默矗立的金色麦浪上。小爱同学那冰冷的电子音如同魔咒,再次在脑海中盘旋:
【倒伏风险……激增……大礼包……】。
“就……就剩这点儿了……”
“干……干完它……”
她认命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麦香的空气,弯腰,捡起了地上那柄沾满泥土、豁了口的镰刀。冰凉的木柄再次硌在掌心磨破的水泡上,带来一阵熟悉的刺痛。她没有说话,只是拖着仿佛灌满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沉重地迈向那最后的金色屏障。
舒婷看着姐姐的动作,又看看那仅剩的麦子,小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她长长地、哀怨地叹了口气,声音拖得像条濒死的咸鱼:
“唉……驴……终究是……逃不过……拉磨的命……”
却也默默地捡起了自己的镰刀。
王霜将空碗轻轻放在田垄旁,动作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珍重”。她活动了一下酸麻到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腕,再次握紧了镰刀柄。眼神里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破罐子破摔的决绝——早死早超生!
“嗤啦……”
“嗤啦……”
“嗤啦……”
单调刺耳的收割声,再次顽强地响起。这一次,节奏似乎快了一点点。镰刀挥动带起的风声,麦秆断裂的脆响,汗水滴落在泥土上的细微声响,交织在一起。三人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一种悲壮的决绝,扑向那片最后的金色。
汗水依旧流淌,腰腿依旧剧痛,麦芒依旧刺人。但目标,就在眼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空间时间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王霜手中的镰刀,带着最后一丝力气,划出一道并不完美的弧线,狠狠割向最后一丛挺立的麦秆!
“嗤啦——!”
最后几根金色的麦秆应声而断,沉甸甸的麦穗无力地垂下,砸在早已铺满麦秆的泥地上,发出极其轻微的“扑簌”声。
声音很轻。
却如同一个休止符,瞬间切断了空间里持续了不知多久的、令人牙酸的“嗤啦”声。
世界,安静了。
【叮!】
冰冷的电子音如同精确的秒表,在寂静中突兀响起:
【w-03号冬小麦田收获完成!倒伏风险终止于48.9%。协作效率评估:极低。扣除基础功德值12点。】
【‘勤劳致富’大礼包发放条件已达成!礼包已发放至宿主公共储物空间,请查收。】
没有欢呼。
没有尖叫。
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舒玉只觉得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眼前猛地一黑,手中的镰刀“哐当”一声脱手掉落在地。她双腿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软泥,直挺挺地向前扑倒,脸朝下砸进了那片刚刚被她亲手割倒、散发着浓郁麦秆清香的麦茬地里!冰凉湿润的泥土气息混合着麦秆的干燥粉尘瞬间涌入鼻腔,她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胸膛在身下松软的麦秆堆上剧烈地起伏,如同离水的鱼。
旁边的舒婷更干脆,直接一个标准的“大”字型,重重向后仰倒在同样铺满麦秆的泥地上,发出“噗”的一声闷响。她双眼失神地望着空间顶棚那片恒定不变的柔和“天空”,小嘴微张,急促地喘息着,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都浑然不觉,仿佛灵魂已经出窍,只剩下一个被彻底掏空的躯壳。
王霜则是双腿一软,直接原地瘫坐下去,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镰刀掉在脚边。她背靠着身后堆积如山的、金灿灿的麦捆,头无力地歪向一边,沾满泥污和汗水的脸颊贴在冰凉粗糙的麦秆上,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紧闭的眼角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无声地渗出,混着泥污滑落。
空间里死一般寂静。只有三人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此起彼伏,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无声胜有声的、关于极致疲惫的画卷。汗水顺着她们的额角、鬓发、脖颈肆意流淌,滴落在金色的麦秆和深褐的泥土里,洇开深色的痕迹。麦芒刺破的细小伤口在汗水的浸润下隐隐作痛,手掌和指尖被磨破的水泡火辣辣地灼烧着,深入骨髓的酸胀和麻木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残存的意识。
角落里,小爱同学那团蓝光静静地悬浮着,光芒稳定而柔和。虚拟的熊猫影像似乎……极其人性化地、微微歪了歪头?仿佛在“观察”着这三个彻底累瘫、连骂它都没力气的宿主。电子音沉默着,这一次,没有再发出任何催促的声音。那冰冷的播报和大礼包的提示,仿佛只是遥远宇宙中传来的、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丝毫无法穿透这被汗水、泥土和极度透支的疲惫所构筑的沉重壁垒。金色的麦浪消失了,只剩下三个瘫在麦茬地上、如同三滩软泥的身影,和一片狼藉的战场。胜利的果实沉甸甸地堆在一旁,却无人有力气去多看一眼。空间恒定的白光无声流淌,照亮了这场艰苦卓绝的战役终点,也照亮了那根悬在驴子眼前、终于触手可及的——胡萝卜的虚影。
远处,那几块刚被蹂躏过的农田——土豆堆成的小山,甜菜垒起的怪异丘陵,以及眼前这片被彻底剃光、只留下整齐麦茬的金色大地——在永恒的白光下无声矗立。空间顶棚那片模拟出的、恒定柔和的“天空”,依旧沉默地俯瞰着下方这三具瘫在麦垛里、只会喘气的“泥塑”。
天,快亮了。无论是史家沟那片被火光映红的战场,还是空间里这片被汗水浇透的麦田,亦或是静岚城那扇始终未曾关闭的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