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崩的余威仍在肆虐,冰屑雪粉弥漫如雾,遮蔽了视线。脚下大地余震未消,发出低沉的嗡鸣。
柳青青顺着阿木所指的方向,死死盯着雪丘边缘那处微微蠕动的雪堆。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喉咙被恐惧和希冀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漫长如年。
终于,那雪堆猛地向上拱起,一个身影艰难地从厚重的积雪中挣扎而出,剧烈地咳嗽着,抖落满身的冰雪。
是石岳!
他还活着!
“大人!”柳青青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混杂着雪水滑落脸颊。她不顾危险,就要顺着被雪崩冲刷后裸露出来的、更加陡峭湿滑的岩壁向下爬。
“别下来!”石岳嘶哑的声音穿透风雪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待在原地!等我上来!”
他看起来狼狈不堪,浑身上下裹满了冰雪,裸露的皮肤被冻得青紫,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显然在雪崩中受了冲击。但他站得很稳,眼神锐利如昔,甚至比之前更多了一份历经生死后的冷冽。他环顾四周,眉心那灰白印记微微闪烁,似乎在感应着什么。
片刻后,他手脚并用,开始沿着雪崩后形成的、相对坚实的雪壳和裸露的岩棱,向上攀爬。动作虽然缓慢,却异常沉稳有力,仿佛这陡峭的冰岩在他脚下,也不过是略微崎岖的道路。
柳青青三人趴在坡顶边缘,紧张地看着石岳一点点靠近。直到他布满冻伤和擦伤的手,终于抓住坡顶一块凸出的岩石,被阿木和赵小山七手八脚地拉上来,众人才彻底松了口气。
“大人!您没事吧?”柳青青声音发颤,连忙检查石岳身上的伤势。
“无碍,皮外伤。”石岳摆摆手,喘息着,目光却依旧警惕地扫向来路,“雪崩……应该……暂时阻断了……追兵。但……未必……能完全……甩掉。”
他顿了顿,看向下方那片被雪崩重塑的地形,尤其是雪坡底部堆积如山的雪丘和那些裸露出的、深不见底的冰裂缝隙:“下面……情况复杂。但……或许……有路。”
“路?”铁柱捂着胸口,也凑了过来,看向下方那一片狼藉,“大人,您是说……从下面走?”
“嗯。”石岳点头,指向雪坡底部,一处被雪崩冲开后露出的、黝黑深邃的冰裂缝隙,那裂缝边缘犬牙交错,深处隐隐有风声呼啸,“那裂缝……不是死路。我滑下去时……感觉到……里面有风……而且……地脉……在此……有异动。”
地脉异动?众人心头一震。石岳对地脉的感应,他们早已见识过,在地宫之中就曾数次依靠此能化险为夷。
“那我们现在……下去?”柳青青看着那深不见底的冰裂缝,心中打鼓。
“必须下去。”石岳语气坚定,“雪崩只能拖延一时。追兵若真是精锐,很快会找到绕路或清理通道的办法。这冰裂缝地势险恶,易守难攻,且内部情况不明,他们未必敢轻易深入。这是我们……暂时的喘息之机。而且……”
他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我感觉……那下面,或许……有东西。”
有东西?是危险?还是……机缘?
众人面面相觑,但出于对石岳的绝对信任,以及身后追兵的压力,他们都没有提出异议。
“怎么下去?”阿木看着那陡峭湿滑、遍布冰凌的坡面,咽了口唾沫。
石岳看向柳青青:“把剩下的藤蔓,还有你们身上的布条,都解下来,接在一起。不够长,就拆衣服。”
生死关头,也顾不得许多。很快,几人将身上所有能用的、相对坚韧的藤蔓、布条、甚至柳青青撕下的一截外衣下摆,都连接起来,结成了一条约莫四五丈长的简易绳索。
石岳将绳索一端牢牢系在自己腰间,另一端让柳青青三人在坡顶找了一块坚固的岩石系好,并让他们抓紧。
“我先下。到底后,晃动绳索三下,你们再依次下来。铁柱最后,用绳子绑在腰间,我们拉你。”石岳快速分配。
“大人,您伤还没好……”柳青青担忧道。
“不妨事。”石岳不再多言,检查了一下腰间的绳结和手中的几块碎石(作为探路和借力之用),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向那陡峭的冰岩和下方深邃的裂缝,缓缓向下攀爬。
这一次,他不再需要顾忌引发雪崩,动作更加小心,却也更加稳健。他仿佛与这片冰雪绝地有了一种奇异的默契,总能找到最合适的落脚点和抓手,避开松动的冰凌和湿滑的岩面。眉心印记微光闪烁,不仅驱寒,似乎也在为他指引着最安全的路线。
柳青青三人在坡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紧抓着绳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石岳那渺小却坚定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裂缝边缘的阴影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绳索不时传来轻微的晃动和拉拽感,显示石岳正在缓慢下降。
不知过了多久,绳索忽然有规律地连续晃动了三下!
“大人到底了!”阿木惊喜道。
“我下去!”柳青青当先,学着石岳的样子,抓住绳索,小心地向下滑去。阿木和赵小山紧随其后。
轮到铁柱时,他伤势最重,无法自行攀爬。柳青青三人便在下方用力拉拽绳索,配合铁柱自己小心地向下挪动。过程惊险万分,几次险些脱手,好在最终有惊无险,所有人都安全下到了裂缝底部。
裂缝底部比想象中宽敞,像是一个被冰雪覆盖的峡谷。上方被崩塌的积雪和冰棱部分封堵,光线昏暗,但并非完全黑暗。脚下是厚厚的、相对坚实的积雪,两侧是近乎垂直的、光滑如镜的冰壁,一直向上延伸,看不到顶。
最奇特的是,峡谷中并非死寂。有风,从峡谷深处吹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却也带来了流动的空气。风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形容的奇异波动。
石岳正站在峡谷中央,闭目感应着。他身上的冰雪已经拍落大半,但脸色依旧苍白,只是眼神却异常明亮,紧紧盯着峡谷深处,那风声传来的方向。
“大人,这里……”柳青青环顾四周,这地方虽然暂时安全,但怎么看也不像有出路的样子。
“跟我来。”石岳睁开眼,没有解释,直接迈步向峡谷深处走去。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在积雪最坚实的地方,目光不断扫视着两侧的冰壁和脚下的地面,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越往里走,风声越大,那股奇异的波动也越发明显。不是“墟”力的阴冷死寂,也不是普通灵气的活跃,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沉凝、仿佛蕴含着某种极寒本源的气息。
终于,在转过一个狭窄的弯道后,前方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峡谷在这里变得开阔了一些,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冰厅。而在冰厅的尽头,那光滑如镜的冰壁之上,赫然镶嵌着一块约莫丈许高、通体幽蓝、晶莹剔透、散发着柔和而冰冷光晕的……巨大寒冰!
不,那不是普通的冰!
它更像是一块天然的、巨大无比的寒冰宝玉!质地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内部仿佛有氤氲的蓝色光华在缓缓流转。更让人震惊的是,在寒冰的中心,隐约可见一个盘膝而坐的人形轮廓!那人形似乎被彻底冰封在其中,保存得极其完好,连衣物的纹理都清晰可见,仿佛只是沉睡。
而在寒冰前方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东西。几件锈蚀严重的兵器残骸,几片破碎的、似乎是玉质的碎片,以及……一具靠着冰壁、早已化作白骨的遗骸!
遗骸的姿势很奇怪,并非盘坐,而是半倚着冰壁,一只骨手向前伸出,似乎想要触摸那块巨大的寒冰,却又在最后一刻力竭而止。其骨骼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淡金色,历经漫长岁月而不朽,显然生前修为不凡。在遗骸手骨旁边的冰面上,还刻着几行字迹,字迹深入寒冰,透着一股不甘与决绝。
五人被这诡异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这冰封峡谷的深处,竟然埋藏着如此秘密!
石岳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那具淡金色的遗骸和冰面上的字迹上。他缓缓走近,不顾刺骨的寒气,蹲下身,仔细辨认那些字迹。
字迹是古老的篆文,与地宫壁画上的文字一脉相承,但更加潦草,似乎是在极度虚弱或紧急情况下刻就:
“玄元镇守,天霜部,校尉,凌寒。奉命阻截‘冰墟’于北邙雪岭,力战不敌,同袍尽殁……引地脉寒煞,铸此‘玄冰冢’,封己身与‘冰墟’残魄于此……后来者若至,切莫惊扰玄冰,寒煞侵体,神魂俱灭……若持‘霜玉’信物,或可感应传承……薪火不绝,死亦为继……”
天霜部?冰墟?玄冰冢?霜玉信物?
一连串陌生的名词,冲击着石岳的脑海。这竟又是一处“玄元镇守”的遗迹!而且,似乎是一位校尉级别的强者,以自身为引,引动地脉寒煞,封印了某种名为“冰墟”的可怕存在!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那块巨大的幽蓝寒冰,以及冰中那模糊的人形轮廓。那就是“玄冰冢”?里面冰封的,是这位凌寒校尉,还是……那“冰墟”残魄?亦或两者皆有?
而“霜玉信物”……石岳心中一动,看向那具淡金色遗骸伸出的骨手旁边,那里,散落着几片破碎的玉质碎片。其中最大的一片,约莫拇指大小,形状不规则,通体呈现一种冰蓝色,与周围寒冰的颜色相似,却又似乎更加内敛、温润。
难道那就是“霜玉”碎片?
石岳小心地避开遗骸,用一块布包着手,拾起了那片最大的冰蓝色玉片。玉片入手冰凉,却并非刺骨的寒,反而有一种温润之感。当他的手指触碰到玉片的瞬间,眉心那点灰白印记,竟微微发热,而体内那缕暗金色的力量,也自主地、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那块巨大的幽蓝寒冰,似乎也微不可察地亮了一瞬,冰中那模糊的人形轮廓,仿佛……动了一下!
“大人!”柳青青惊呼,她也看到了寒冰那瞬间的异常。
石岳心中警铃大作,猛地后退一步,将玉片紧紧握在手中,目光死死盯着寒冰。
冰中的人形轮廓,并未再有动静。寒冰也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但石岳能感觉到,手中的冰蓝玉片,与他眉心印记、体内力量,以及眼前这“玄冰冢”之间,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联系。
此地,绝非善地!
那“冰墟”残魄,即便被封印,恐怕也未彻底消亡!
而这位凌寒校尉留下的“霜玉”信物和“传承”,恐怕也绝非轻易可得,其中必然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身后的追兵,眼前的诡异冰冢,未知的“冰墟”威胁……
他们似乎从一个险境,又踏入了另一个更加神秘莫测、危机四伏的绝地。
但,也或许……这里隐藏着,他们摆脱追兵、甚至获得力量的……转机?
石岳的目光,在手中的冰蓝玉片、前方的玄冰冢、身后的幽深峡谷,以及身边伤痕累累却眼神坚定的同伴之间,缓缓扫过。
绝地之中,危机与机遇,往往只有一线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