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盛云腰间别着一壶酒,一手枕着后脑勺一手提起手中的酒灌了几口,皎洁的弦月映入他漆黑的眼眸像落到幽潭,嗓音缥缈地问道:“小子,你会喝酒不会?”
沈青书也随着他的动作看向空中高挂的明月,坦言道:“自古都说饮酒误事,故而我从不沾酒。”
慕容盛云摇摇头道:“人间风雅之物酒占大半,你恪守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古话倒错失良多,饮酒误事可饮酒者心中有数又能误得了什么大事呢,白瞎了你师傅的酿酒之术。”
沈青书淡然一笑,不做回应,悠然起身,抬步走到门前,长臂一伸推开了房门,一阵略带凉意的春风拂过他的脸颊,他负手而立若一棵劲直的青竹,清雅端正。
“我这半生走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美景,苍山雪,下城花,云城落日,盈阙山……每一处都可谓是天下一绝的奇景,可兜兜转转留在我脑海中最深、最怀念的还是文宣阁屋檐上的月。”
两人都深知不是文宣阁有多好,月亮高挂,在哪里看不都是一样的?只是赏月之地是故友相识之地,见证了他们年少轻狂的时光,说是赏月实为怀情。
“或许因慕容城主念旧才觉得不同吧,月是当时月,只是赏月之人的心境是否如初?”
沈青书已经许久不望月了,自从贺章和文谨丞身死后,他望着明月的皎洁就忍不住想起为民造福却含冤身死的他们,月亮越皎洁他就觉得越讽刺,月光照不亮污秽的朝堂和摇摇欲坠的启明。
“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观景之人初心不变,那即便生死相隔又如何,一念不灭,此心便不改,只是重游故地难免会生出眷恋和怀念之感。”
慕容盛云轻笑一声,洒脱地回道,而后又将目光望向沈青书,黝黑是双眸带着探究和玩味,问道:“你呢?风云已起,你当真能置之度外?”
沈青书大方坦然地对上他的眼睛,神色是一派淡然自若的疏离,薄唇轻启,如同清泉一般干净清冽的嗓音在月光美景下愈加悦耳可说出来的话却异常漠然:
“风云掀翻这个朝堂不是正好么?启明朝堂早就从根部腐烂了,若能摧毁那倒不失为一件好事,我一个书生只有一只笔毫能作得了什么?”
沈青书的话一出,慕容盛云就知道他的恨意从来没有消失而是克制在心底的最深处。
他一语道破道:“朝堂颠覆启明动荡,外敌定会趁虚而入,彼时会山河破碎,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看来你一直没有放下对启明朝堂上位者的仇恨,甚至连启明的百姓都恨上了。”
沈青书微微一笑不予置否,他本就没打算对他藏着掖着,坦然问道:
“师傅和师祖一心为民,呕心沥血,把百姓的事情放在首位,可他们悉心护着的百姓做了什么?在师傅含冤受辱时,他们第一件事不是去了解真相而是对师傅口诛笔伐、对他是无尽的谩骂鄙夷就连师傅身死我们想为他供一盏长明灯,那愚民都会将它砸的稀巴烂,可笑师傅身为谋圣第一人死后连庙堂都入不了,您说我如何不恨?”
沈青书回想起砸落在他脚边的写着师傅名字的长明灯,烛泪滴在木牌上,惨白的烛泪像是佛祖也为这位千古谋圣感到悲哀。
污秽的谩骂声萦绕在耳边,他抬眸看向那些歇斯底里、几近疯狂的百姓,那尖锐扭曲的嘴脸像是披着光鲜皮囊的恶鬼,那一刻他恨极了这些愚蠢自私的百姓。
他也顾不得不断砸在他身上的烂菜叶和臭鸡蛋了,轻轻蹲下身小心拾起木牌护在怀中,他心中最后的光也灭了。
“百姓向来都是最无知的,他们听信谣言,执拗愚昧却也有简单质朴的真挚一面,谨丞自然也是十分了解他一直用心相护的百姓的卑劣一面,但他却依旧义无反顾,所以他这一生鲜少潇洒快意之时,活得很累。”
慕容盛云眼眸一暗,一抹忧伤一闪而过又很快藏匿于黑暗之中,他轻叹一声道:“你若能置身事外倒也是一件幸事。”
沈青书轻笑一声道:“我还以为您会规劝或是指着我的冷漠无情呢。”
“人这一生能够为自己而活的时候何其少,旁人之事本就同自身干系不大,若能挺身而出则为大义,若能置身事外活得逍遥随心何尝不是一大幸事,更何况我心眼小也做不了大度规劝你。不过,你心结未解并非真逍遥。”
沈青书一愣,心中紧绷着在断裂边缘的弦稍稍松了下来,杂乱的思绪也渐渐平复下来,他游离愣神的目光望向那潇洒肆意之人,陷入自省之中。
“你师傅的忌日将近,这几日我会留在青云城的,若你有什么苦恼可来寻我,不过要美酒作贡。”
慕容盛云晃了晃手上空了的酒壶,见美酒已喝饮尽月也赏得差不多了,看了眼若有所思的沈青书,留下一言,足尖轻点消失在月色中,来去无痕。
又是一阵清风将沈青书的思绪带了回来,他觉着心中清明了许多,抬眸看向如水的月色,默了半晌,抬手轻声地掩上了房门将一切的喧嚣都关在门外,文宣阁恢复了寂静。
病根不除,心结难解,或许时间可以淡化,或许需要一个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