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兴宗的储君之位,以一种近乎神话的方式,尘埃落定。
整个金陵城,再无半点异议。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位新鲜出炉的储君,并没有丝毫的骄傲自满。
他甚至,比以前更加谦虚。
次日。
陈平的府邸。
这位“新进派”的魁首,正皱着眉,看着一份关于漕运改革的文书。
就在这时,下人来报。
“老爷,兴宗公子求见。”
陈平一愣。
祝兴宗?他来做什么?
带着满腹的疑惑,他来到前厅。
只见祝兴宗一身简朴的常服,正安静地站在那里,手中,也拿着一份文书。
“兴宗见过陈公。”祝兴宗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
陈平心中一凛,连忙侧身避开半个身位,回礼道:“公子折煞老夫了。您如今是储君,怎可……”
“陈公。”祝兴宗打断了他,脸上带着真诚的求教神色,“储君之名,不过是义父厚爱。于治国之道,兴宗还是个门外汉。”
他将手中的文书递了过去。
“这是我草拟的一份,关于安抚流民的方略,其中多有疏漏之处,还请陈公不吝赐教。”
陈平看着眼前的少年。
看着他那双清澈而又充满求知欲的眼睛。
心中,五味杂陈。
他本以为,这个少年会仗着“天命所归”,对自己这些曾经的反对者,进行清算和打压。
可他没有。
他反而,以一种近乎学生般的姿态,主动上门求教。
这……
陈平接过文书,心中那最后一点芥蒂,也烟消云散了。
他叹了口气。
罢了。
此子胸襟,远非自己所能及。
他输得,不冤。
“公子过谦了。”陈平的神态,变得郑重起来,“我们进去详谈。”
这一幕,很快传遍了整个官场。
那些原本对祝兴宗心怀忐忑的“新进派”官员们,彻底放下了心。
他们无奈地发现,自己似乎找不到任何,再与这位储君为敌的理由。
……
王强对祝兴宗的表现,十分满意。
他开始有意识地,将更多的权力,下放给这个义子。
从批阅普通的奏报,到旁听机密的军情会议。
再到后来,王强甚至直接让祝兴宗,坐在自己的副位上,主持日常的朝会。
他自己,则退居幕后,如一头打盹的猛虎,冷眼旁观着一切,为义子保驾护航。
祝兴宗成长得飞快。
他的背后,有“元老派”这群莽夫,无条件的,狂热的支持。
他的身前,有“新进派”这群文臣,无奈但尽心的辅佐。
整个金陵城的权力交接,平稳得不可思议。
闲暇时。
一个穿着鹅黄色长裙的少女,会提着食盒,悄悄来到书房。
“兴宗哥哥,你又在忙啦。”
王雪将一碗莲子羹,轻轻放在桌上,脸上带着一丝心疼。
她自小就跟在祝兴宗身后,像个小尾巴。
她见证了他从一个懵懂少年,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
青梅竹马的情谊,早已在心中,化为了深深的崇拜与爱慕。
祝兴宗抬起头,看到是她,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雪儿,你怎么来了?”
“我爹让我来看看你,怕你累坏了身子。”王雪吐了吐舌头,将碗推到他面前,“快尝尝,我亲手给你做的。”
祝兴宗喝着甜甜的莲子羹,心中涌过一阵暖流。
权力的道路,是冰冷的。
但这份温情,却是真实的。
……
平静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
天下的大势,风云突变。
北方的军报,被快马加鞭,一份份送到了金陵。
镇北王,死了。
这位曾经雄霸北方的枭雄,最终还是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他死后,那几个早就心怀鬼胎的儿子,立刻撕破了脸皮。
大哥打二哥,三弟捅大哥。
为了争夺父亲留下的地盘和军队,昔日强大的北方军团,瞬间陷入了四分五裂的血腥内战。
而另一个消息,则来自西南。
蛰伏已久的燕王萧玄,在得知镇北王死讯后,仿佛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
他压抑了多年的雄心,再次熊熊燃烧。
他开始疯狂地整顿兵马,磨刀霍霍。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乱世枭雄,准备再次出手了。
曾经群雄割据的混乱局面,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起来。
内乱不休的北方诸子。
苟延残喘,却依旧野心勃勃的西南燕王。
以及,兵强马壮,内部安定的江南王强。
天下,事实之上,已经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
一统天下的最好时机,到了!
王强抓住了这个机会。
他下达了最高指令。
召集所有核心文武,召开最高级别的战略会议。
议题,只有一个。
如何,一统天下!
……
将军府,议事大厅。
巨大的沙盘地图,摆放在大厅中央。
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王强高坐主位。
祝兴宗,一身戎装,立于他的身侧。
“诸位!”
李朝峰第一个站了出来,他这个粗人,此刻双眼放光,激动得满脸通红。
“北方自己打起来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一拳砸在自己的胸甲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主公!末将请命!”
“请给我们五万兵马!我们现在就挥师北伐!趁他们乱,要他们命!不出半年,定能将我王师的旗帜,插遍中原!”
“末将附议!”
“北伐!北伐!”
一群武将,瞬间被点燃了热血,纷纷请战。
在他们看来,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然而。
陈平却缓缓走了出来。
他对着王强和祝兴宗行了一礼,不紧不慢地说道:“主公,臣以为,不可。”
“为何不可!”李朝峰瞪着牛眼。
陈平看都没看他,只是平静地分析道:“北伐,看似良机,实则凶险。”
“其一,北方虽乱,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大军一旦入境,那几个内斗的兄弟,必然会暂时联合起来,共同抵御外敌。”
“其二,战线太长,后勤补给,压力巨大。一旦战事陷入僵持,于我方不利。”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陈平的目光,扫向了沙盘上,代表西南燕王的那块区域。
“燕王萧玄,虎视眈眈。若我等主力尽出,北上中原,他从背后捅我们一刀,该当如何?”
他抬起头,给出了自己的结论。
“故,臣以为,我等应当,固守江南,稳固内政。”
“坐山观虎斗。”
“待北方和西南,斗得两败俱伤,我们再以雷霆之势出击,一举收拾残局,方为万全之策!”
“放屁!”李朝峰破口大骂,“等他们打完,黄花菜都凉了!打仗的事,你们这些酸儒懂个屁!”
“李将军,勇则勇矣,却少谋略。”陈平淡淡地回了一句。
“你……”
大厅之内,瞬间分成了两派。
以李朝峰为首的武将们,主张立刻北伐,毕其功于一役。
以陈平为首的文臣们,则主张稳健行事,坐收渔翁之利。
两派争论不休,吵得不可开交。
最终。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祝兴宗的身上。
他是储君。
他的意见,至关重要。
王强也看向他,沉声问道:“兴宗,你怎么看?”
大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祝兴宗沉默了许久。
他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缓缓走下台阶,来到了那巨大的沙盘地图前。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他们看着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
看着他,如何做出关乎天下命运的第一个重大决策。
北伐?
还是固守?
祝兴宗的目光,扫过代表北方的,那一盘散沙般的棋子。
又扫过代表江南的,固若金汤的城池。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下。
他伸出了手。
没有去碰北方的棋子。
也没有去碰江南的棋子。
他缓缓地,拿起了一枚代表着西南燕王萧玄的,黑色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