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全场一静。
那些本已怨声载道的衙役们,也都停下了抱怨,齐齐朝着那片看起来并无异常的山坳望去。
短暂的安静之后,为首的衙役班头王五,忽然冷笑一声,从队伍里站了出来。
他对着林羽,皮笑肉不笑地一抱拳,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
“仙姑,不是小的多嘴。”
“您指的那个地方,我们去年冬天,为了清剿一伙山匪,曾经进去搜查过不下三遍!”
“那里面,除了一个早就废弃的破败猎户木屋,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您是不是……搞错了?”
王五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身后的几名衙役,立刻跟着附和起来。
“是啊,王头儿说的没错,那地方我们熟得很!”
“就是个破木屋,阴森森的,风一吹还吱呀乱响,能有什么东西?”
“仙姑,咱们还是别白费力气了,这都走了一天了,兄弟们都累得够呛。”
他们更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经验,而不是这个看起来神神叨叨的女道士,凭着什么“气机”得出的虚无缥缈的直觉。
在他们看来,这所谓的仙姑,不过是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治好了瘟疫而已。
现在让她来找什么病源,立马就露了怯。
“你们!”
陆双双一听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最是见不得别人质疑自家师叔祖,当即柳眉一竖,就要上前理论。
旁边的洪凌凌也是小脸涨得通红,觉得这些衙役实在太过无礼。
然而,就在她们准备开口为林羽辩解时,林羽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们一眼。
那一个眼神,平静无波,却让两个小姑娘瞬间把到了嘴边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林羽没有理会那些衙役的鼓噪,更没有与王五争辩。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那个一脸傲慢的班头,缓缓开口,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们上次去,是什么时候?”
王五一愣,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他皱着眉,努力回忆了一下,才有些不耐烦地答道:“大概是一个多月前吧,具体日子记不清了。怎么了?”
林羽继续问道:“那房屋周围,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特别之处?”王五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能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荒山野岭一个破木屋,周围全是烂树叶子。非要说的话,就是那地方阴气森森的,大白天的都让人后背发凉,没什么好看的!”
他的语气充满了不屑与敷衍,在他看来,这女道士就是在没话找话,故弄玄虚。
“阴气森森……”
林羽轻声重复了一句,便不再多言。
她调转小毛驴的脑袋,径直朝着那片山坳的方向,悠悠然地走了过去。
那副样子,仿佛根本没有将王五等人的质疑放在心上。
“哎,你……”
王五见她理都不理自己,顿时感觉脸上有些挂不住,一腔的质疑全都堵在了胸口。
“头儿,怎么办?还跟吗?”一个衙役凑上来问道。
“跟!为什么不跟!”王五咬了咬牙,恶狠狠地说道,“县太爷的命令,我们敢不听吗?我倒要看看,她今天要是找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回去怎么跟县太爷交代!”
“就是!到时候看她怎么收场!”
“走走走,就当看热闹了!”
十名衙役心中憋着一股气,骂骂咧咧地,跟在了林羽三人的身后。
队伍的气氛,变得愈发沉闷诡异。
随着一行人逐渐深入山坳,光线开始变得昏暗起来。
茂密的树冠遮天蔽日,将阳光切割得支离破碎。
一股若有若无的,像是烂泥混合着死鱼的腐臭味,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呸!什么鬼味道,真他娘的难闻!”一个衙役捏着鼻子抱怨道。
“还能是什么味,这山里潮湿,木头屋子都烂了,可不就是这个味儿吗。”另一个衙役不以为意地说道。
他们都以为,这只是废弃房屋和山中湿气混合产生的正常味道,并未放在心上。
然而,走在最前方的林羽,却忽然勒住了小毛驴。
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身旁的两个小弟子,做了一个手势。
陆双双和洪凌凌立刻会意。
她们停下脚步,学着师叔祖的样子,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着山风的流动,用鼻子分辨着那股臭味的来源。
片刻之后,陆双双睁开眼睛,小声而又肯定地说道:“师叔祖,风是从我们左前方吹来的,但是这股臭味……好像是从我们正前方的屋子后面传来的!”
洪凌凌也跟着点头,补充道:“嗯,而且屋子方向的味道,比风吹来的味道,要浓很多!”
“不错。”林羽赞许地点了点头。
病源并非来自房屋本身,而是来自房屋后方。
那里,正是下河村水源的上游支流所在的位置。
后面的衙役们看着这师徒三人神神叨叨的样子,更是嗤之以鼻,只当她们又在装神弄鬼。
又往前走了几十步,绕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一栋破败不堪的猎户木屋,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木屋确实荒废已久,墙壁上布满了青苔,屋顶也塌陷了一半,看起来随时都会彻底散架。
“看吧,我就说是个破屋子!”王五看到这副景象,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心中的轻视更浓了。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林羽却已经从小毛驴上下来,径直走到了木屋门前那片因为潮湿而显得有些泥泞的空地上。
她蹲下身,伸出纤长的手指,指向了地面。
“你们看这里。”
陆双双和洪凌凌连忙凑了过去。
只见那片泥泞的土地上,赫然留着两道清晰的,半新不旧的车轮印记!
“这印痕很深,说明当时车上装载了重物。”林羽的声音平静,像是在给弟子们讲解一道最基础的题目。
“而且,你们看印记的方向,是绕过木屋,朝着溪流的方向去的。”
她的话,让陆双双和洪凌凌都陷入了思索。
而一直跟在后面,满脸不耐烦的王五,在看到那两道车轮印的瞬间,脸色却是猛地一变!
作为县衙的老班头,他几乎是第一眼,就认出了这印记的来历!
这宽度,这花纹……
这是县里专门用来拖运死囚尸体,或是处理无名尸首的“殃车”印记!
这种车,寻常百姓家里根本不会有!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殃车的印记?
一个多月前,他带人来搜山的时候,这里还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王五的心头。
林羽没有理会他那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
她站起身,绕过破败的房屋,带领着众人,沿着那清晰的车轮印,以及那越来越浓烈,几乎令人作呕的腐臭味,朝着屋子后方的小溪走去。
这一次,那些衙役们再也没有了抱怨。
他们一个个面色凝重,手已经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柄,警惕地跟在后面。
小溪潺潺的流水声,越来越近。
那股腐臭的气味,也浓烈到了顶点,熏得人阵阵反胃。
终于,一行人来到了溪水边。
拨开最后一丛挡在眼前的茂密灌木。
下一秒,眼前出现的一幕,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彻底惊呆了。
“呕——”
“哇——!”
最先发出声音的,是那几名自诩见惯了生死的衙役。
他们几乎是同时弯下腰,扶着旁边的树木,将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当场吐了出来!
就连陆双双和洪凌凌两个小姑娘,也是俏脸煞白,忍不住用手死死捂住了嘴巴,才没有当场失态。
只见那条本该清澈见底的小溪,此刻却浑浊不堪。
在溪流的一处浅滩上,赫然堆放着十几具已经高度腐烂,身体肿胀发黑,爬满了蠕动蛆虫的动物尸体!
死掉的野猪,山羊,野狗……各种各样的尸体堆积在一起,形成了一座令人头皮发麻的腐烂小山。
腥臭的尸水,正源源不断地从那堆尸体中渗出,将周围的溪水,都染成了一片令人作呕的黄绿色。
这,就是污染了整个下河村水源的真正病源!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人感到惊骇的。
就在王五等人吐得昏天暗地,面无人色之时,林羽的目光,却落在了那堆动物尸体的最下方。
在那里,溪水的冲刷,让一角洗得发白的粗布,从一头死猪腐烂的肚子下面,显露了出来。
那布料的颜色,和上面模糊的字迹……
分明是,属于人类的囚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