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二十年的光阴,对于深山中潜修的修士与妖怪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可对于凡尘俗世,对于这风雨飘摇的大景王朝,却足以让沧海变为桑田。
这二十年,皇帝愈发昏聩,朝政愈发腐败。各地藩王拥兵自重,战乱四起,流民遍地。妖魔鬼怪也趁着乱世,阳气衰败,阴气滋生,开始频繁地出现在人前,为祸一方。
乱世,是英雄辈出的舞台,却也是百姓的人间炼狱。
而在这二十年的乱世之中,一个关于“青鸟大仙”的传说,开始在流民与幸存的百姓口中,悄然流传。
没有人知道祂来自何方,也没有人知道祂的真身究竟是什么。
人们只知道,在冀州大旱,赤地千里,百姓易子而食之际,曾有一只通体青翠的神鸟从天而降。祂的翅膀轻轻扇动,便有甘霖普降,让龟裂的大地重新焕发生机。
人们也知道,在荆州水患,吞噬了无数村庄之后,是那只青鸟冲天而降,教导并帮助百姓修建新式堤坝,还了一方安宁。
更多的时候,祂只是在灾难发生之前,悄然入梦。
祂会托梦给善良的村长,告知他山洪将至,让他带领全村连夜迁徙。也会在瘟疫蔓延的城池上空盘旋,将解毒的草药配方,告知给城中悬壶济世的老郎中。
祂做的,都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但每一次出手,都救下了成百上千,乃至上万的无辜性命。
被祂救助过的百姓,都自发地为祂立起了庙宇。
这些庙宇,没有洛州城和宛平县那般宏伟,大多只是在路边用石头和泥土堆砌起来的简陋神龛,甚至有些,就只是在破庙的角落里,摆上了一块刻着“青鸟大仙之位”的木牌。
可正是这些最简陋,最质朴的庙宇,却承载了世间最纯粹,最真挚的信仰。
二十年来,这股庞大而又精纯的香火愿力,连同那救苦救难积累下的无量功德,如同百川归海,源源不断地汇入了林羽的体内。
她的修为,也在这股力量的推动下,势如破竹,一路从大妖中期,攀升至了大妖后期的境界。
她的妖力,愈发纯净,青翠的羽毛之上,那金色的神圣纹路,几乎覆盖了全身,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一尊行走于人间的神只,而非妖怪。
这一日,林羽飞临到了楚州城的上空。
还未靠近,一股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血腥与腐臭之气,便扑面而来。
她停在云层之上,开启了望气术。
刹那间,她看到了此生都未曾见过的恐怖景象。
只见下方的楚州城,整座城池,都被一层厚重如墨,翻腾不休的黑灰色怨气所笼罩。那怨气之中,无数痛苦扭曲的人脸沉浮着,发出无声的哀嚎,让这本该是白日的人间城池,看起来比九幽之下的鬼蜮还要可怖。
瘟疫,兵祸。
这座曾经繁华的州城,在天灾与人祸的双重打击之下,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座死城。城中数十万生灵,近乎全部枉死。
他们的魂魄,因死前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与不甘,被怨气束缚,无法进入轮回,只能日夜在这座埋葬了他们的死城之中徘徊、哭嚎。
长此以往,此地必将化为一片绝地,诞生出足以祸乱天下的绝世凶物。
林羽沉默地看着下方那座人间炼狱。
她感受着那些魂魄传来的,最深沉的绝望与痛苦。
许久之后,她缓缓闭上了双眼,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降下云头,落在了楚州城最高的钟楼之上。
她没有使用任何妖力,而是调动起体内那二十年来积攒的,浩瀚如海的功德金光与香火愿力。
她张开鸟喙,开始诵念那段早已烂熟于心的《太上洞玄灵宝救苦拔罪妙经》。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这一次,没有璀璨夺目的神光,也没有震慑心魄的威严。
她的声音,轻柔、温暖而又慈悲,如同春日里最和煦的微风,缓缓地,吹拂过这座死城的每一个角落。
那笼罩在城池上空的,厚重如山的怨气,在这慈悲的经文声中,开始剧烈地翻涌。
无数被怨气束缚的魂魄,仿佛听到了来自天国的圣歌,它们停止了哀嚎,脸上那痛苦扭曲的表情,渐渐变得平和。
一丝丝,一缕缕的黑灰色怨气,开始从它们的魂体之上剥离,然后在那温暖的经文声中,被净化,被消融。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
也极其消耗力量。
林羽体内的香火愿力,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般,疯狂地倾泻而出。
可她没有停下。
一日,两日,三日。
整整三天三夜,林羽不眠不休,那慈悲的度化真言,也在这座死城的上空,整整回响了三天三夜。
到了第三日的黄昏。
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
笼罩在楚州城上空的那片厚重怨气,终于彻底消散。
天空,恢复了它原本的湛蓝。
夕阳的余晖,第一次照进了这座被黑暗笼罩了太久的城池,为它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城中,那数十万被净化了所有怨气的魂魄,齐齐转过身,朝着钟楼之上,那道青色的身影,深深地,深深地,拜了下去。
随即,他们的魂体,化作了漫天飞舞的金色光点,如同一场盛大而又壮丽的告别,缓缓升空。
也就在此时,楚州城的地面,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缝隙之后,是无尽的幽暗。
一扇古朴的石门,缓缓开启。
数队身穿黑色甲胄,手持勾魂索的阴差,从那鬼门关之后,迈步而出。他们对着钟楼之上的林羽,遥遥地,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
随后,他们开始接引那些已经恢复清明的魂魄,带领他们,踏上了通往轮回的道路。
林羽看着这一切,心中一片空明。
就在鬼门关缓缓闭合的那一刻。
轰隆!
九天之上,风云变色,雷声滚滚!
一道林羽从未见过的,粗壮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几乎将整个天空都映照成金色的功德金光,撕裂了云层,轰然垂落!
那金光,没有丝毫的暴戾,只有无尽的祥和与浩瀚。
它精准无比地,尽数灌入了林羽的体内!
嗡——!
林羽只感觉自己的神魂,自己的妖力,都在这股庞大到匪夷所思的能量冲刷之下,瞬间沸腾!
大妖后期的修为壁垒,在这股力量面前,连一丝一毫的抵抗都做不到,便被彻底冲垮!
她的修为,还在向上攀升!
大妖后期顶峰!
只差一步,便能突破妖王的境界,彻底褪去妖身,化为人形!
然而,就在她的修为,抵达这个临界点的瞬间。
一股来自天地之间,强烈到了极点的压制与警告,猛地降临在她的神魂之中!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九天之上,冷漠地注视着她。
那是一种源自于世界法则最深处的警告。
化形天劫!
林羽心中瞬间明悟。
她知道,自己的天劫,要来了。
若是没有万全的准备,冒然引动天劫,下场只有一个,那便是灰飞烟灭,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怎么办?
该去何处渡劫?又该如何准备?
林羽的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紧迫与茫然。
就在这时,一个尘封了二十年的记忆,猛地从她的脑海深处浮现出来。
清风观,去清风观!
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在她心中成型。
她不再犹豫,立刻收敛心神,引动体内那刚刚蜕变过的,更加精纯的功德金光,为自己卜算此行的吉凶。
嗡!
卦象在神魂世界中飞速演化。
片刻之后,八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林羽心中大定。
她最后看了一眼下方那座重获新生的楚州城,认准了卦象中指引的方向,双翼猛地一振,化作一道璀璨的青虹,朝着清风观所在的方向,疾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