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
需要殿下您自己去……悟。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像一根无形的绳索，将燕王萧玄死死地捆在了原地。
他看着林羽离去的背影，脑子里一片混沌。
悟什么？
要他怎么悟？
他回到寝宫，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
整整一夜。
他没有看那些歌功颂德的奏章。
而是将鹰卫呈上来的，那些沾着血腥气的，最原始的卷宗，一遍又一遍地翻看。
“……强行以三成市价收购……”
“……月入三两，需缴纳苛捐杂税二两二钱……”
“……原户主若想租回，需月付租金五两……”
一个个冰冷的字眼，一句句血淋淋的控诉，与林羽那句“民怨滔天，动摇国本”的警告，在他的脑海中，反复交织，碰撞！
他终于明白了。
他悟了。
林羽所说的“平息民怨”，不是让他去杀几个贪官污吏，做做样子。
而是要他，从根子上，否定自己！
否定他过去为了敛财，而颁布的所有政策！
这无异于，让他自己打自己的脸！
将他亲手建立起来的，引以为傲的财政体系，彻底推倒重来！
这需要何等的勇气和决心？
可是……
一想到那句“天命转移，另择新主”，一股冰冷刺骨的恐惧，就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迟疑和不甘！
皇位！
他的皇位！
这才是他的根！
与皇位相比，区区一点脸面，又算得了什么？！
想通了这一点，萧玄的眼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决绝！
……
第二天。
平北城，燕王府银安殿。
文武百官，分列两旁。
所有人都察觉到，今天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龙椅之上的燕王，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像是几天几夜没睡，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的火焰。
官员们一个个低着头，噤若寒蝉。
尤其是以官产司司正刘胖子为首的一批官员，更是心惊肉跳，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诸位爱卿。”
萧玄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没有说任何废话，直接抛出了第一道惊雷！
“传本王令！”
“即日起，废除‘房屋租赁对半税’！解散官产司！平北城境内所有房产，准许私人自由买卖，官府不得干涉！”
轰！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狠狠砸进了平静的朝堂！
所有人都懵了！
刘胖子的腿一软，差点直接瘫在地上。
废……废除了？！
那可是王府最重要的一项收入来源啊！
不等他们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萧玄的第二道命令，接踵而至！
“此前，官产司以各种名目，低价收购的所有田产、房屋、商铺！”
“一律，以原价返还给原主！”
“若有已经转卖，无法返还的，由王府出资，补偿其差价！”
如果说第一道命令是惊雷。
那这第二道，就是天塌了！
整个朝堂，瞬间炸开了锅！
“殿下！不可啊！”
“殿下三思！此举……此举与国库不利啊！”
几个负责财政的官员，哭丧着脸，跪了出来。
这不仅仅是断了财路，这简直是在割王府的肉啊！
然而，萧玄对他们的哭喊，置若罔闻。
他的目光，冰冷地扫过全场。
“第三！”
“废除所有‘官营许可’！开放市场，准许自由经营！”
“所有商税、摊位费，一律下调！”
“恢复至……前朝旧制！”
死寂。
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燕王这疯狂的举动，给彻底镇住了！
恢复前朝旧制？
那税率，低得可怜！
这等于说，王爷把他这几年来，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所有敛财渠道，全都亲手给废了！
他疯了吗？！
就在所有人脑子都转不过来的时候。
萧玄的目光，落在了队列末尾，几个面色苍白的御史身上。
他缓缓开口，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传令，大理寺。”
“释放……御史中丞，张怀安。”
“以及所有，因言获罪的官员。”
说完这些，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疲惫地靠在了龙椅上。
他闭上眼，挥了挥手。
“本王……此前治政有失，识人不明，致使民怨沸腾。”
“即日，下《罪己诏》，昭告天下。”
……
一道道王令，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从王府传出，贴满了平北城的大街小巷！
整个平北城，先是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紧接着。
爆发出了一阵，足以掀翻整个天空的，惊天动地的欢呼！
“官产司解散了！”
“税不收了！房子还给我们了！”
“老天爷开眼了啊！”
无数百姓，冲上街头，奔走相告！
他们看着布告上的文字，一遍又一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当确认这一切都是真的之后，积压了数年之久的痛苦和绝望，在这一刻，化作了狂喜的泪水！
无数人，当街跪倒，朝着燕王府的方向，拼命地磕头！
“王爷圣明！”
“燕王殿下万岁！”
整个平北城，都沸腾了！
国师府。
陆双双和洪凌凌站在院门口，呆呆地看着外面那如同过节一般，欢庆的人潮，听着那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她们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师……师父……”
陆双双结结巴巴地回头，看着那个正悠闲地躺在摇椅上品茶的师父。
“这……这也是您计划的一部分？”
洪凌凌更是用一种看神仙的眼神看着林羽。
“师父……您……您一句话，就让燕王把所有……所有不好的法令都废除了……”
“您救了……救了好多好多人……”
小姑娘的眼圈，都红了。
祝十六站在林羽身边，小小的拳头，攥得紧紧的。
他的心中，惊涛骇浪！
这就是干娘的力量吗？
不费一兵一卒。
不动一刀一枪。
只是几句话，几颗丹药，一场“法事”。
就让一个雄踞一方，说一不二的诸侯，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
就让一座被压榨得喘不过气的城市，重新焕发了生机。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这一刻，他才真正理解了，这八个字的分量！
……
燕王府。
听着外面传来的，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王爷圣明”。
萧玄那颗悬了好几天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他能感觉到。
随着这些命令的下达，随着百姓的欢呼。
那股压在他心头，让他寝食难安的，无形的“民怨”，正在迅速地消散！
他的地位，保住了！
他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之路，似乎……又重新接上了！
当林羽再次被请入王府时。
萧玄的态度，已经不能用礼遇来形容。
那是一种，近乎虔诚的恭敬。
“国师，大恩不言谢！”
萧玄对着林羽，深深一揖。
林羽坦然受之。
她看着萧玄，微微一笑。
“殿下，贫道此间事了，也是时候，该向殿下请辞了。”
“什么？！”
萧玄大惊失色，“国师要走？为何如此匆忙？”
林羽的脸上，再次露出了那种悲天悯人的神情。
“殿下虽有真龙之相，但天下未定，其余诸侯，亦有豺狼之气，蝼蚁之运。”
“这些驳杂的气运，会干扰殿下的龙气。”
“贫道此去，正是要云游天下，为殿下扫平这些障碍，暗中削弱他们的气运。”
她话锋一转，又补充道。
“天下之大，亦有能人异士，隐于山林。”
“贫道也可为殿下，代为招揽，以助殿下早日，一统天下！”
一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大义凛然。
将自己的抽身而退，包装成了一场为了燕王大业，而进行的，更加伟大的远征！
萧玄听完，被感动得无以复加！
国师！
这才是真正的世外高人！
功成名就，却不贪图富贵权势，心中所想，全是自己的千秋大业！
他还能说什么？
挽留，就是对高人的亵渎！
“国师高义！本王……本王佩服！”
萧玄激动地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国师为本王奔走天下，本王岂能毫无表示！”
他猛地一拍手，仿佛下了巨大的决心！
“来人！”
他对着门外大喊。
“传本王令！”
“打开王府私库！”
他转过头，用一种无比真诚的目光，看着林羽。
“国师，您云游天下，招揽英才，处处都需要用钱！”
“本王的私库之内，金银珠宝，古玩字画，任您挑选！”
“您需要多少，就拿多少！不必与本王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