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之内,死寂一片。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用一种混杂着茫然、恐惧与最后一点微末希冀的复杂情绪,看着这个突然闯入,行事古怪的青衣坤道。
现在,我教你们第一课。
这句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了这潭绝望的死水之中,却没能激起任何涟漪,反而让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教什么?
怎么教?
都这个时候了,人都快死绝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道士,说要教课?
陆双双和洪凌凌两个小姑娘,更是满脸的不知所措。她们站在林羽身后,看着周围那些奄奄一息的病人,闻着空气中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只感觉手脚冰凉,大脑一片空白。
她们想帮忙,却根本不知道从何帮起。
她们那足以在江湖上安身立命的峨眉剑法,在这里,没有丝毫用处。
林羽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
她缓缓转过身,平静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心地善良,已经快要哭出来的洪凌凌身上。
“凌凌。”
“弟子在!”洪凌凌身体一颤,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你去,组织村里所有还能动弹的妇孺。”林羽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告诉她们,从现在开始,村中所有水井、溪流里的生水,一滴都不能碰,更不能饮用!所有喝的水,都必须用大锅彻底煮沸之后,才能入口!”
“啊?”洪凌凌愣住了。
不只是她,祠堂里所有清醒的人,都愣住了。
煮水喝?
这是什么道理?他们祖祖辈辈都是直接喝井水的,从来没听说过喝生水会得病。
“师叔祖,这……”洪凌凌想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林羽直接打断了她,“这是命令。去执行。”
那平淡的语气中,蕴含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威严。洪凌凌心头一凛,不敢再多问,连忙对着林羽躬身一礼:“是!弟子这就去!”
说完,她便小跑着冲出了祠堂,开始挨家挨户地去传达这个奇怪的命令。
林羽的目光,又转向了另一个弟子,陆双双。
陆双双见状,心头一紧,也连忙站好。
“双双。”
“弟子在!”
“你的任务更重。”林羽的语气依旧平淡,“去,发动村里所有还能动的青壮。第一,将所有已经发病的人,不论轻重,全部集中到这个祠堂里来,不许他们与家人再有任何接触。这里,就是隔离区。”
“第二,所有病患的呕吐物、排泄物,以及换下来的衣物、被褥,全部收集起来,不许随意丢弃。找个空地挖个深坑,集中焚烧、掩埋。”
“第三,告诉他们,处理完这些东西,必须用开水,或者皂角,反复清洗双手!记住,是反复清洗!”
一连串的指令,让陆双双听得是头晕目眩。
集中病人?焚烧衣物?还要用开水洗手?
这些指令,一个比一个古怪,一个比一个匪夷所思。
“师叔祖……这真的有用吗?”陆双双鼓起勇气,小声地问了一句。
“先去做,做完了我再与你们解释。”林羽看着她,“你只需要告诉那些村民,如果不照做,他们就是下一个躺在这里等死的人。去吧。”
最后那句话,冰冷,残酷,却又直击人心。
陆双双打了个寒颤,她明白了。
这位师叔祖,根本不屑于去解释什么。
她只是在用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是!弟子明白!”陆双双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中多了一丝决然。她转身冲出祠堂,开始用她那属于江湖人的方式,去“说服”那些已经陷入绝望的村民。
做完这一切,林羽又对着祠堂里一个看起来还算镇定,应该是村里主心骨的中年汉子说道:“去找些艾草、苍术、雄黄之类的东西,越多越好,在村里各家各户,还有这祠堂内外,都点燃了,日夜不停地熏。另外,让所有人都把门窗打开通风。”
那中年汉子早已被林羽这一连串雷厉风行的安排给震住了,虽然他完全不明白这些做法的意义何在,但看着林羽那副自信非凡,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他那颗早已被绝望填满的心,竟然鬼使神差地,生出了一丝希望。
死马,当活马医吧!
“是!道长!我这就去办!”他应了一声,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一时间,整个死气沉沉的下河村,竟然诡异地,重新运转了起来。
在两个小道姑和村民们的努力下,一口口大锅被架起,开始烧水;一个个病人被连同被褥,抬进了祠堂;一个个青壮年,开始面带惊恐地处理那些污秽之物;一股股浓烈的艾草烟气,也开始在村庄的各个角落升腾而起。
村民们对这些奇怪的命令充满了疑虑和不解,但当他们看到那个青衣坤道,竟然亲自走进祠堂,面不改色地为那些最危重的病人检查身体,甚至亲手处理那些连亲人都不敢碰的呕吐物时,所有的疑虑,都化为了深深的震撼。
这位女道长……是来真的!
她不怕死!
在林羽的指挥下,一切都开始变得井井有条。
做完这一切,林羽才从祠堂里走出来,来到门口拴着的小毛驴旁,从褡裢里取出了纸和笔。
她站在石阶上,以膝为桌,挥笔写下了一张药方。
上面的药材,都极其普通。
葛根、黄连、黄芩、茯苓、藿香、白术……
全都是些常见的,清热解毒、健脾祛湿的草药。
写完之后,她将药方递给了刚刚跑回来复命,累得气喘吁吁的陆双双。
“双双,你立刻去村口,将这张药方交给守在那里的衙役。”林羽的语气严肃了起来,“你告诉他,让他立刻派最快的人,将此方火速送往县衙,交给县令。并传我的话,请县令大人速速调集药材,有多少要多少,越多越好!此乃救命之方,片刻都耽误不得!”
陆双双接过那张还带着墨香的药方,只感觉手心沉甸甸的。
这还是她第一次,领受如此重大的任务。
她的心里,充满了忐忑与不安。
万一……万一衙役不信她怎么办?万一县令大人觉得这是胡闹怎么办?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林羽。
林羽只是平静地看着她,那目光,没有鼓励,也没有安慰,只有一种全然的信任。
仿佛在说,我相信你能办到。
一股莫名的勇气,瞬间从陆双双的心底涌起。
她不能给师叔祖丢脸!
“是!弟子领命!”她将药方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对着林羽重重一拜,然后转身,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村口的方向,狂奔而去!
村口,那几名衙役正百无聊赖地靠在栅栏上。
他们看着村里升起的滚滚浓烟,闻着那股刺鼻的草药味,一个个都面露讥讽。
“搞什么名堂?烧艾草?这是治病还是驱鬼?”
“我看那个女道士就是个骗子,想出名想疯了,连这种地方都敢闯。”
就在他们议论纷纷之时,一道娇小的身影,飞快地从村里跑了出来。
正是陆双双。
“官爷!官爷!”陆双双跑到栅栏前,扶着膝盖,大口地喘着气。
“小道童,你跑出来干什么?不是说了不许出来吗?”衙役头目皱着眉喝道。
“这是我师叔祖写的救命药方!”陆双双顾不上喘气,急忙从怀里掏出那张药方,递了过去,“我师叔祖说了,请官爷立刻派人,将此方火速送往县衙,交给县令大人!有多少药材要多少,片刻都耽误不得!”
衙役头目狐疑地接过药方,展开一看。
葛根、黄连……
他虽然不懂医术,但也认得这几味药。这不都是治个头疼脑热的普通草药吗?
就凭这个,能治好连张大夫都束手无策的邪病?
他脸上瞬间露出了不信的神色。
一个云游的女道士,难道还能比行医一辈子的张大夫更高明?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他本想当场就把这纸片扔了,但转念一想,那坤道虽然行事古怪,但毕竟是怀着善心,孤身一人闯进疫区的。自己若是连个信都不传,未免也太不近人情。
罢了,就当是全了她这份善心吧。
“……行吧。”衙役头目叹了口气,对着身旁一个年轻衙役挥了挥手,“小六,你跑一趟县城,把这个交给县太爷。”
“是,头儿。”那叫小六的衙役接过药方,也是一脸的不以为然,但还是牵过一匹马,慢悠悠地朝着县城的方向去了。
……
一个时辰后,安阳县县衙。
县令孙德才正焦头烂额地在后堂里来回踱步。
下河村的疫情,就像一块巨石,死死地压在他的心头。死了几十个人,连县里最好的张大夫都折进去了,这事要是传到上面去,他头上的乌纱帽,怕是保不住了!
就在他心烦意乱之际,师爷拿着一张纸,快步走了进来。
“老爷,下河村那边派人送来一张药方!”
“什么?!”孙德才闻言,精神一振,连忙抢过药方,“是张大夫想出法子了?”
“不……不是。”师爷的表情有些古怪,“据送来的人说,这是一个路过的游方坤道写的……”
孙德才的动作,猛然僵住。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药方,只见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几味最普通不过的草药。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轰然冲上了他的头顶!
游方坤道?
一个江湖骗子?!
在这种人命关天的时候,竟然还有人敢拿这种事来戏耍官府!
“混账!荒唐!简直是荒唐透顶!”
孙德才勃然大怒,他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猛地将手中的药方揉成一团,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一个不知所谓的江湖骗子,也敢来指点本官如何做事!她以为她是谁?神仙下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