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军主力抵达大凌河南岸的那一天,秋意已深。
冰冷的河风卷着枯草的气息,吹过肃立的军阵,卷起漫天的“岳”字帅旗。
河对岸,是金军主力严密布防的锦州防线。
隐约可见连绵的营垒,高耸的望楼,以及往来巡逻、如同黑色蚁群般的金军骑兵。
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将至的肃杀。
岳飞立马于河岸高地,身后是张宪、牛皋、李宝等一众核心将领。
目光,如同鹰隼,仔细地扫视着对岸的地形和金军的布防。
大凌河,辽西走廊上最大的河流。
河面宽阔处足有数百步,即便是在水位较低的秋季,河水依旧奔腾咆哮,足以吞噬任何试图强渡的军队。
金军主帅完颜阇母显然深谙此道,并没有将主力分散布置在漫长的河岸线上,而是集中兵力,依托锦州城和周边修筑的坚固堡垒,扼守住南岸渡河的主要通道。
“元帅。”张宪指着对岸:“斥候回报,金军在南岸至少构筑了三道壁垒,营寨相连,刁斗森严,看旗号,主帅完颜阇母的帅旗就在锦州城楼之上,他们是铁了心要在此与我军决战。”
牛皋瓮声瓮气地说道:“怕他个鸟!咱们有火雷炮,管他什么壁垒,直接轰平了就是!”
李宝摇了摇头,冷静道:“火雷炮重达数千斤,渡河不易,且金军骑兵众多,若我们在南岸立足未稳便发起强攻,极易被其骑兵侧翼突袭,重蹈云州之战初期之覆辙。”
云州之战虽然最终赢了,但初期损失不小。
岳飞观察良久,这才缓缓开口:“传令。”
“令旗手准备!”
“命后军统制李宝。”
岳飞指向下游约十里外的一处河道:“此处河道相对平缓,北岸有大片芦苇荡和浅滩可供隐蔽,命你即刻组织工兵营,并抽调五千民夫,在此处搭建浮桥,三日之内,必须贯通南北!”
“末将领命!”李宝没有丝毫犹豫。
“岳云。”
“孩儿在!”一直安静站在父亲身后的岳云立刻应道。
“你协助李宝将军,负责搭建浮桥期间的物料调度和民夫管理,记住,不得有误。”
又是后勤啊……岳云心中微微一沉,但没有表露出来,大声应道:“遵命!”
他相信父亲的每一个安排都有深意。
搭建浮桥,是整个渡河作战的关键,容不得半点马虎。
而且,跟在李宝将军身边,确实能学到很多排兵布阵之外的东西。
比如如何高效地组织人力物力,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看似不可能的任务。
李宝领命后,立刻带着岳云奔赴下游选定的地点。
征集周边所有能找到的大小船只、从后方紧急调运砍伐好的木材、组织民夫编织粗大的绳索、铁匠营日夜赶工打造连接浮桥所需的铁钉和铁环……
整个宋军的后勤系统,如同精密运转的机器,高速地运作起来。
岳云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不再把自己当成元帅的儿子,而是把自己当成李宝手下的一个小小押队,跟着民夫一起扛木头,跳进冰冷的河水里打桩,仔细核对每一批运来的物资。
年轻的脸庞,很快就被冰冷的河风吹得皴裂,手上也磨出了血泡。
看着湍急的河水不断冲击着刚刚搭建起来的桥墩,岳云心中满是担忧,于是找到正在亲自检查绳索接口的李宝。
“将军,这水流如此之急,单靠这些木桩和绳索,浮桥能稳固吗?若是金军在上游放下巨木或火船……”
李宝头也没抬,使劲拽了拽绳结,确认牢固后才说道:“打仗,没有万全之策,元帅选在此处,已是水流最缓、河道最窄之地,至于流木火船……”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北岸:“踏白军杨将军会处理的。”
在宋军主力抵达大凌河南岸的前一个夜晚。
踏白军将领杨再兴已带领着三百名挑选出来的、水性最好的精锐斥候,聚集在下游一处隐蔽的河湾。
夜色如墨,没有月光。
河面上只有呜咽的风声。
三百名士兵,人人身穿黑色劲装,脸上涂抹着泥灰,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
他们没有携带沉重的盔甲和长枪,只带着轻便的弓弩、腰刀和数日干粮。
十几艘早已准备好的、吃水极浅的轻便舟筏,如同幽灵般停泊在岸边。
“都检查一遍,兵器不得发出任何声响,渡河之后,不得生火,不得交谈,一切行动,听我号令!”
杨再兴压低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是!”三百人低声应道,声音如同蚊蚋。
“登船!”
踏白军斥候悄无声息地踏上舟筏,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杨再兴最后一个登船,回头望了一眼南岸那连绵的军营灯火,然后毅然决然地挥手:“出发!”
十几艘舟筏,如同黑夜中的落叶,缓缓滑入冰冷的河水,悄无声息地向着危机四伏的大凌河北岸漂去。
他们的任务,是为即将搭建的浮桥,扫清前方的障碍,拔掉金军可能存在的暗哨,并在北岸建立一个稳固的、能够支撑浮桥登陆的桥头堡。
这是一次比深入敌后五百里侦察更加危险的任务。
为了隐藏踪迹,他们最多只能带三百人,一旦被发现,面对的将是数万金军主力的围剿,没有任何援军,没有任何退路!
黎明时分,天色微亮。
经过一夜的潜行和摸索,杨再兴的三百踏白军斥候,成功登上了大凌河北岸,并成功肃清了河岸边金军布置的几个流动哨和暗哨。
按照岳飞的计划,他们选择的登陆点是一片地势较低的河滩,两侧是茂密的芦苇荡和低矮的灌木丛,易于隐蔽。
这里,也将是南岸浮桥最终连接北岸的位置。
“所有人,就地隐蔽!两人一组,交替警戒!在浮桥贯通之前,一只苍蝇也不能从这里飞过去惊动金军!”
杨再兴下达了命令。
三百名斥候迅速散开,幽灵般消失在了晨雾弥漫的芦苇荡和灌木丛中。
他们将在这里,死守两天两夜,直到浮桥建成,主力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