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完饭，碗筷刚撤下去，徐兰擦着手，瞅了瞅雷大炮，又瞅了瞅雷二蛋。雷大炮端着茶缸子，吹着气，眼皮耷拉着，可那嘴角是压不住地往上翘。雷小玲竖着耳朵写作业，雷小燕眼珠子滴溜溜地在她二哥身上转。
“那个……”徐兰清了清嗓子，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二蛋啊，那奖金……你咋打算的？”
这话一出，屋里静了一下。连雷大炮吹茶水的声儿都停了。
雷二蛋把嘴里最后一口窝头咽下去，从兜里掏出那个红纸包，放在桌上。又起身，从自己床铺褥子底下摸出个小铁盒，打开，里面是他这几个月攒下的工资和零碎外快，零零整整的票子，理得整整齐齐。
他把两沓钱放到一块，推到桌子中间。
“爹，妈，”他声音不高，但挺稳当，“奖金五十，我这几个月攒的，差不多也有三十多。加一块儿，小九十了。”
“嚯！”徐兰吸了口气，眼睛瞪大了。她知道儿子攒了点，没想到有这么多。雷大炮也坐直了身子，盯着那摞钱。九十块！这可不是小数目，顶他小俩月工资了！
雷小玲作业也不写了，伸着脖子看。雷小燕直接趴到了桌子边上，小手指头想去戳那钱，被徐兰一巴掌拍开。
“这么多钱……”徐兰有点慌神，下意识看了看门窗是不是关严实了，“这……这可咋办？存起来？给你攒着以后娶媳妇？”
雷大炮嘬了下牙花子：“存起来也行，利钱虽不多，但也稳妥。”
雷二蛋却摇了摇头。他早就琢磨好了。
“爹，妈，我想着，这钱，咱买个大件吧。”他看着爹妈，“买辆自行车，咋样？”
“自行车？”徐兰一愣。
“对，永久或者凤凰的，二八大杠。”雷二蛋比划着，“爹您上下班，骑着省劲儿，也省时间。妈您去街道办开会、下胡同，有车也方便。再过阵子，小玲要是考上去城外那高中，有辆车，来回也容易点。平时家里买个粮、驮个东西，都方便。剩下的钱，再存起来。”
他这话说完，屋里又是一静。
自行车？那可是正经八百的“四大件”之一！谁家要是添辆自行车，比现在多间房还惹眼！院里张家婶子家那辆旧飞鸽，还是她男人当年评了劳模奖的，天天擦得锃亮，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徐兰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老雷上班确实远，天天走着去，冬天顶着风，夏天一身汗。自己跑街道，有时候一天下来腿都溜细了。小玲要是真考上好学校，路远是个问题……这自行车，还真是个实在东西。
雷大炮心里更活动了。他早就眼馋车间主任那辆大国防了，要是自己也能骑着辆崭新的永久牌……那在车间里，还不得把腰杆挺得更直？他仿佛已经看到工友们羡慕的眼神了。
“我看行！”雷大炮第一个表态，把茶缸子往桌上一墩，“二蛋这想法好！实用！咱家也确实需要这么个家伙事儿！”
徐兰也心动了，但还是有点犹豫：“这……是不是太扎眼了？刚评了模范院，咱就买自行车，别人会不会说闲话？”
“咱一不偷二不抢，钱是厂里奖励的、二蛋正经攒的，怕谁说？”雷大炮眼睛一瞪，“谁眼红，让他也生个有本事的儿子去！”
雷小玲眼睛亮晶晶的，小声说：“妈，要是有了车，我……我以后放假也能学着骑吗？”她脑子里已经开始想象自己骑着车，车把上挂着书包，飞驰在去学校路上的样子了。
雷小燕虽然不懂那么多，但知道自行车是好东西，蹦着高喊：“买车！买车！二哥骑车带我！”
徐兰看着一家人期盼的眼神，又看看桌上那摞能实现这一切的“巨款”， finally 点了点头，脸上笑开了花：“好！买！就听二蛋的！明天，不，后天休息日，就去百货大楼看看去！”
“噢！买车喽！”雷小燕欢呼起来。
雷二蛋看着家人高兴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把钱花出去的舍不得，一下子全没了。
这钱，花得值！
休息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雷家屋里就窸窸窣窣响动了。
徐兰把攒好的工业券和那厚厚一沓钱，用手绢包了又包，揣进内兜，还不住地按两下。雷大炮换上了只有年节才舍得穿的中山装，领口的扣子勒得有点紧，他对着窗户玻璃照了又照，把几根翘起来的头发抿了又抿。
雷二蛋倒还是那身半旧工装，干净利索。雷小玲和雷小燕扒在门框上，眼巴巴瞅着，恨不得也跟着去。
“在家老实待着，看好门！”徐兰嘱咐一句，一家三口这才出了门，脚步都比平时轻快几分。
百货大楼里人不少。卖自行车的柜台在二楼，老远就看见一排锃光瓦亮的车把闪着光。永久、凤凰、飞鸽…几个牌子一字排开，黑色的、绿色的，辆辆都精神。
售货员是个老师傅，看着雷大炮这架势，就知道是真心来买的，热情地介绍：“同志，来看车？永久13型，加重款，皮实耐用，载重二百斤没问题！凤凰18型，轻便点，骑着省劲…”
雷大炮背着手，围着车子转圈，这摸摸那敲敲，一副行家模样。“嗯…这焊口还行…钢圈够亮…”他捏捏车闸，又晃晃车把，“这笼头有点松啊？”
售货员笑了：“老师傅懂行！新车都这样，调一下就好。您上手试试？”
雷大炮也不客气，推过一辆永久，左脚踩上脚蹬子，右腿一偏，“噌”一下就滑了出去，在柜台前不大的空地上骑了一圈。动作还挺利索，那中山装下摆都飘起来了。
“爹，您慢点！”雷二蛋忍不住喊。
雷大炮捏闸停下，一脸满意：“这车不错！闸灵！骑着也轻快！”他主要是相中永久这牌子了，名气大。
徐兰小声问二蛋：“你看呢？”
雷二蛋仔细看了看几辆车，指了指那辆永久：“就这个吧，爹喜欢，牌子也硬，以后坏了零件好配。”他心里有数，这玩意儿皮实最重要。
“行！听二蛋的！”雷大炮一拍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