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远处车间传来一声巨大的撞击声，把他从短暂的出神中惊醒。
他抬起头，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目光越过低矮的院墙，看向远处那些高耸的厂房。巨大的天车正吊着一根烧得通红的钢坯，缓慢移动，灼热的气息仿佛隔空都能感受到。那才是钢铁与力量的核心，是技术燃烧的地方。
再看看自己手里冰冷油腻的废齿轮，身上这身已经开始变脏的蓝工装，还有眼前这片堆满破烂的角落。
一种巨大的反差和失落感，再次悄然袭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油污锈迹的手套，又抬眼望了望那轰鸣的方向，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带着点自嘲的弧度。
得，技术流的宏伟蓝图还没展开，第一课先是在废品堆里练摊儿。
行吧，废品堆就废品堆。
他深吸一口这混合着机油、铁锈和冷空气的复杂味道，重新蹲下身，拿起一个锈死的阀门，用力拧了起来，心里默默念叨：
“雷二蛋啊雷二蛋，爹说得对，是得有点尿性。技术洼地是吧？看哥们儿怎么给你把这洼地里的水，搅和出点不一样的颜色来！”
冰冷的金属硌得手生疼，但他手上的力道，却比刚才足了几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雷二蛋算是彻底在维修组这犄角旮旯扎下了根，或者说，被那堆似乎永远也清理不完的废旧零件给埋住了。
每天，他就在老张师傅那半眯半醒的监视和李强那小子时不时阴阳怪气的指使下，跟那些锈迹斑斑、油污麻花的“老铁们”打交道。分类、拆解、擦拭……活儿不重，但磨人，脏得很，而且看起来毫无技术含量，纯粹就是个消耗时间的力气活儿。
他那身崭新的靛蓝色工装，没两天就蹭满了洗不掉的油渍和铁锈红，硬邦邦的布料变得软塌塌，混在一群同样油渍麻花的老师傅里，再也看不出半点“新”意。这让他最初那点穿着新工装的别扭劲儿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麻木。
但雷二蛋是谁啊？那是骨子里刻着“技术宅”和“老六”双重印记的主儿。最初的失落和憋闷过去后，他那双眼睛就开始不老实地滴溜乱转了。
这天下午，天气阴冷，院子里那堆废铁山看着格外碍眼。老张揣着手缩在屋里烤火盆去了，李强也不知道溜达到哪儿躲清闲。就雷二蛋一个人，吭哧吭哧地跟一个锈得死死的巨大阀门较劲，这玩意儿死沉，形状还怪，硌得他手生疼。
“他娘的，这玩意儿当初是干嘛用的？闸板都快锈没了……”他一边嘀咕，一边用一根铁棍试图撬动那根本纹丝不动的阀杆。用力过猛，铁棍一滑，“哐当”一声，带倒了旁边一堆杂乱的小零件，哗啦啦散了一地。
“啧！”雷二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认命地弯腰去收拾。
就在他扒拉那些乱七八糟的螺丝、垫片、弹簧时，手指突然碰到一个冰凉、沉手、带着点精密感的小玩意儿。扒开上面的铁屑油泥一看，嘿！是一个比拇指稍大点的**小电机**！看型号和样式，像是从什么精密仪器或者玩具上拆下来的，虽然外壳有点磕碰，线头也断了，但转轴看着还挺完整。
他心里一动，像做贼似的飞快瞟了一眼老张那屋紧闭的房门，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那小电机攥在手心，用袖子擦干净上面的污垢。
“好东西啊……”他眼睛亮了。这玩意儿，别看小，里面绕组的铜线、那小磁钢、还有这精巧的结构……在他眼里，这可不是废铁，这是宝贝！拿回家去，拾掇拾掇，通上电，说不定就能转起来！能带动啥呢？
这个头一开，可就刹不住车了。他再看眼前这堆“工业垃圾”时，眼神彻底变了。这哪儿是垃圾堆啊？这分明就是个无人看守的**露天宝库**！
接下来几天，雷二蛋干活的积极性空前高涨。表面上，他还是那个任劳任怨、埋头苦干的小学徒，实际上，他那双眼睛就跟探照灯似的，扫描着经过手的每一件“废品”。
他发现，老张这人虽然懒散混日子，但对“废品”的界定极其宽松——但凡送来维修组，判定无法修复或者不值得修复的，在他眼里就跟路边的石头没两样，只要不妨碍他烤火喝茶，你爱咋折腾咋折腾。甚至，你主动把那些“垃圾”清理得远点，他看着还更舒心。
摸准了这脉，雷二蛋的“老六”属性开始悄然发作。
“张师傅，”这天，他抱着一堆刚拆下来的、锈得没法看的轴承套，凑到门口，脸上堆着憨厚的笑，“这堆玩意儿彻底没救了，死沉死沉的，搁这儿还占地方，我给您归置到最里边那个墙角堆着去？省得绊脚。”
老张正就着炉火烤馒头片，眼皮都没抬，含糊地“嗯”了一声，挥了挥手，那意思：赶紧弄走，别碍事。
“好嘞！”雷二蛋答应得脆生，抱着那堆“废铁”转身，嘴角却勾起一丝狡黠的弧度。那堆轴承套里，有两个只是外圈锈了，里面的滚珠和保持架看着还行，拆下来洗洗泡油里，说不定还能用！还有一个奇怪的连接件，材质像是黄铜的，虽然形状怪，但分量足！
又过了两天，他看到角落里扔着一个报废的台式电风扇，罩子瘪了，扇叶也弯了。他故技重施：“张师傅，这破风扇占老大地方，我给它拆了？铁壳子能卖废铁，铜线圈也能揪出来，剩下的破烂再扔？”
老张正打着瞌睡，被吵醒有点不耐烦：“拆拆拆！赶紧的！瞅着就闹心！”
“得令！”雷二蛋像得了圣旨，立马找来工具。拆开一看，乐了。电机烧了没错，但那调速开关是好的！还有那几个齿轮，虽然是塑料的，但尺寸精巧，一点没坏！这要是安个摇把，不就是个现成的减速装置？还有那底座，沉甸甸的铸铁，打磨平整了，当个镇纸或者小砧板都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