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是个戴眼镜的瘦高个,脸色苍白,嘴唇紧抿,手指神经质地捻着衣角,嘴里还念念有词,像是在默背公式。
右边是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穿着崭新的劳动布工装,胳膊上的腱子肉把袖子撑得鼓鼓囊囊,他一脸满不在乎,大大咧咧地坐着,两条腿伸得老长,但眼神偶尔扫过讲台,也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前排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正抓紧最后的时间,飞快地翻着一本笔记,指甲用力掐着书页边缘,指节发白。
后头还有个头发花白、看起来得有三十出头的汉子,脸上刻着生活的风霜,眼神却异常专注和渴望,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平桌上的准考证。
“嘿!二蛋!这儿呢!” 斜前方传来王建国压低的声音。他扭过头,对雷二蛋挤眉弄眼,做了个“稳住”的口型。他那张胖脸上也难得没了嬉皮笑脸,带着点绷紧的严肃。
监考老师是两个中年男人,一个穿着轧钢厂的蓝色工装,表情严肃刻板;另一个穿着灰色的中山装,戴着眼镜,显得斯文些。两人走上讲台,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全场。工装老师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而毫无感情:
“考试即将开始!重申考场纪律!严禁交头接耳!严禁夹带作弊!一经发现,立即取消资格!试卷发下后,先填姓名、准考证号!铃声响起方可答题!考试时间,两小时!”
仓库里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跳的鼓噪。沙沙的纸张摩擦声响起,试卷从前排传递下来。
雷二蛋接过试卷,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他先飞快地扫了一眼全卷:选择题、填空题、简答题、计算题,最后是一道画图题。题目不算少,纸张散发出新鲜的油墨味。他拿起铅笔,在姓名栏工整地写下“雷二蛋”,又在准考证号栏一笔一划地填上数字。做完这些,心似乎稍稍安定了一些。
铃声刺耳地响起!
“开始答题!”
笔尖触碰纸张的沙沙声瞬间汇成一片急促的潮水,淹没了整个仓库。
雷二蛋迅速进入状态。他先对付选择题和填空题。这些大多是基础概念:
“q235-AF代表什么钢材?”——普通碳素结构钢,A级沸腾钢!简单!
“三视图投影规律?”——长对正,高平齐,宽相等!送分!
“常用螺纹牙型?”——三角形!梯形!矩形!这题王建国前几天还念叨过!
“游标卡尺精度0.02mm,读数方法?”——主尺+游标对齐格数乘以0.02!老爹天天用!
他下笔飞快,思路清晰。中专打下的基础和老爹平日的耳濡目染,让这些题目变得亲切起来。偶尔遇到拿不准的,比如一个冷门的钢号代表含义,他眉头微蹙,脑子里迅速过一遍《金属工艺学》的目录图,结合平时在废料堆见过的材料,用排除法选了个最可能的答案,并在旁边打了个小小的问号标记,准备回头再想。
填空题也还顺利:
“淬火后钢的硬度(提高),韧性(降低)。”
“三相异步电动机旋转磁场转速公式:n1=(60f\/p)转\/分。”
“钳工划线基准选择原则:(设计基准)、(工艺基准)、(测量基准)。” 老爹那句“基准面选对,活儿就干对了一半”的话在耳边响起。
选择题和填空题做完,时间才过去不到半小时。雷二蛋心中稍定,信心增长了几分。他翻页,开始攻克简答题和计算题。
简答题考的是理解:
“简述退火、正火、淬火、回火的目的和主要区别?” 雷二蛋在草稿纸上飞快列出要点:退火软化去应力,正火细化组织调性能,淬火提高硬耐磨,回火减脆稳尺寸。语言尽量简洁专业。
“装配过程中,如何保证螺纹连接的可靠性?” 他写下:预紧力控制(扳手力矩)、防松措施(弹簧垫圈、锁紧螺母、开口销)、螺纹清洁润滑。
一道计算题拦住了他:“某传动轴承受扭矩t=500N·m,已知其许用剪切应力[t]=40mpa,试计算该轴所需的最小直径d(单位:mm)。”
公式是 t_max = 16t \/ (π d3) ≤ [t]
变形得 d3 ≥ 16t \/ (π [t])
代入数值:t=500N·m =
N·mm,[t]=40mpa=40 N\/mm2
d3 ≥ 16 *
\/ (3.14 * 40) ≈ 16 *
\/ 125.6 ≈
\/ 125.6 ≈ 1592.36
开三次方…雷二蛋有点卡壳。1592.36开三次方是多少?他脑子飞快计算:103=1000,123=1728,113=1331…1592比1331大,比1728小,大概在11.7左右?他试着心算:11.73=11.7*11.7=136.89,136.89*11.7≈1601.613(心算近似),接近1592!那就取d≥11.7mm?但工程上肯定要圆整放大。他犹豫了一下,在草稿纸上写下d≥12mm(考虑安全系数和标准尺寸)。虽然过程有点糙,但结果应该大差不差。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和“啪嗒”一声脆响!
雷二蛋下意识地扭头看去。只见邻桌那个戴眼镜的瘦高个,大概是因为太紧张,手一抖,竟然把放在桌角的墨水瓶碰翻了!浓黑的墨汁像一条蜿蜒的毒蛇,迅速在坑洼的桌面上蔓延开来,直扑他摊开的试卷!
“啊!”瘦高个吓得脸都白了,手忙脚乱地想用手去捂,结果沾了一手黑墨,试卷更是瞬间洇开一大片刺眼的墨团!他绝望地看着被污染的试卷,嘴唇哆嗦着,几乎要哭出来。
监考的工装老师立刻板着脸走过来,眉头拧成了疙瘩:“怎么回事?!毛毛躁躁的!”
瘦高个嗫嚅着,说不出完整的话,看着自己沾满墨汁的手和试卷,眼神里全是惊恐和无助。
雷二蛋离得近,眼看那墨汁还在流淌,就要蔓延到自己这边!他眼疾手快,一把抄起自己桌上的草稿纸,毫不犹豫地“啪”一下盖在了蔓延到自己桌面的墨汁路径上!厚厚的草稿纸瞬间吸饱了墨汁,变成漆黑一团,但也成功阻挡了墨汁继续侵蚀他的试卷。
做完这个动作,雷二蛋顺手又从自己工具袋里摸出那块预备擦铅笔的、还算干净的破布头,隔着草稿纸按在墨汁上吸了吸,然后递给旁边呆若木鸡的瘦高个,低声道:“快擦擦手!试卷…赶紧报告老师换一张!”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