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是那玩意儿!不过咱家用的得皮实点,别一碰就碎。”雷二蛋琢磨着,“还得能承受点温度,别开水一烫就爆了。”
家里显然没这稀罕玩意儿。雷大炮工具箱里只有个测量轴承间隙的塞尺,徐兰的针线筐里顶多有根量布用的木尺。
“那上哪弄去?”雷小燕仰着小脸问,“供销社?”
“供销社?”雷二蛋摇摇头,“那玩意儿得工业品商店或者医药公司才有,还得票!咱家没那路子。”
他脑子里灵光一闪,嘴角习惯性地扬起那抹“老六”的弧度:“鸽子市!找‘眼镜张’!他那百宝箱里,没准儿藏着好东西!”
说干就干。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胡同里还飘着薄薄的晨雾和煤烟味儿。雷二蛋揣上昨晚特意省下来的半个芝麻烧饼(张婶给的),又悄悄从工具袋最里层摸出那包压得有点扁的“大前门”(王建国给的谢礼),想了想,只抽出一根小心地别在耳朵后,整了整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跟徐兰打了声招呼,就直奔胡同口的鸽子市。
深秋的鸽子市,人声比天光醒得更早。狭窄的胡同两侧,各种地摊已经铺开。卖自家攒的鸡蛋、青菜、晒干的萝卜条的;卖旧衣服、旧鞋帽、锅碗瓢盆的;还有偷偷摸摸捏着粮票、工业券,低声交换着各自所需的人影。空气里混杂着尘土、烂菜叶、廉价烟草和若有若无的油条香气,喧嚣而充满市井的生命力。
雷二蛋熟门熟路地绕过几个吆喝的山货摊,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找到了“眼镜张”的摊位。还是那张破旧的折叠桌,铺着一块洗得发白、印着模糊不清厂标的蓝布。桌上琳琅满目:几个外壳斑驳、缺胳膊少腿的旧收音机;几块指针停摆、表蒙模糊的旧手表;一堆各种型号的电子管、电阻、电容像小山一样堆着;还有螺丝刀、钳子、焊锡丝等简陋工具。摊主“眼镜张”依旧戴着那副一条腿用胶布缠了又缠的黑框眼镜,镜片厚得像瓶底,正就着一个小煤油灯的微弱光亮,埋头捣鼓一个闹钟的后盖,嘴里叼着半截劣质烟卷,烟雾缭绕。
“张叔!早啊!生意兴隆!”雷二蛋笑嘻嘻地凑过去,声音洪亮。
眼镜张头也没抬,从眼镜框上方斜睨了他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哟,大炮家小子?又来淘宝?今儿想要点啥?先说好,老规矩,概不赊账!” 他说话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语速很快。
“看您说的!哪回让您吃亏了?”雷二蛋也不恼,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那半个还带着温乎气的芝麻烧饼,递了过去,“刚出炉的,芝麻贼香!您尝尝!”
眼镜张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目光在那油亮喷香的烧饼上停留了一秒,终于放下手里的镊子,接过烧饼,也不客气,掰了一小块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含糊道:“嗯…还成。无事献殷勤…说吧,看上啥了?”
“嘿嘿,张叔您是明白人。”雷二蛋搓着手,凑近些,压低声音,“想麻烦您给踅摸个东西——温度计!工业用的那种,皮实耐造,量程最好能到一百度以上的,玻璃管厚实点的!”
“温度计?”眼镜张推了推滑到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精光,“那玩意儿可不好弄!正经得去仪表厂门市部,还得开介绍信!你个小毛孩子要它干嘛?”
“嗨,家里搞点小实验,想测测水温变化。”雷二蛋含糊其辞,随即话锋一转,“张叔,您路子广,眼力毒,鸽子市上您就是‘包打听’!这点小事儿,还能难住您?肯定有门路!您帮我留留心,价钱好说!”
“哼,说得轻巧!”眼镜张又掰了一块烧饼,慢悠悠地嚼着,“这玩意儿搁以前旧货堆里兴许能扒拉出来,现在…稀罕了!就算有,那价钱…”他伸出两根黑乎乎的手指,在雷二蛋眼前晃了晃,“没两块钱,下不来!”
“两块钱?!”雷二蛋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不动声色,依旧笑嘻嘻的,“哟,是够金贵的!顶小半个月伙食费了!” 他眼珠一转,目光扫过眼镜张摊位上那几个“半身不遂”的收音机和停摆的闹钟,心里那点“老六”算盘噼啪作响。
“张叔,价钱咱好商量。”雷二蛋身体往前倾了倾,脸上笑容更盛,带着点推心置腹的诚恳,“不过呢,咱爷俩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看您这摊上,宝贝不少,可好些个…都‘带病上岗’啊?比如这台‘红星’牌,”他指了指桌角一台外壳裂了缝、喇叭网罩都瘪了的收音机,“这要是修好了,音色透亮,放个新闻评书啥的,怎么着不得卖个五六块?现在这样…当零件卖,顶多一块钱撑死了吧?”
眼镜张没吭声,只是抽烟的动作顿了一下,烟雾从鼻孔里缓缓喷出,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盯着雷二蛋。
雷二蛋又拿起那个眼镜张刚才在修的闹钟:“还有这个‘555’,名牌!您看,机芯其实没大毛病,就是里头灰太多,油干了,齿轮卡住了,闹锤簧片有点松。这要拾掇干净了,点上油,簧片掰正,走时准,闹铃响,卖个三块五块的不成问题吧?现在这样,您拆零件卖螺丝?”
眼镜张弹了弹烟灰,终于开口,语气带着点试探:“你小子…话里有话啊?怎么,看上这俩‘病号’了?想低价收走自己修?告诉你,门儿都没有!这机芯,单卖也值钱!”
“哪能啊张叔!”雷二蛋连忙摆手,笑容真诚得能晃花人眼,“我是替您可惜!好东西蒙尘,明珠暗投啊!您想,您收这些东西,费心费力,还得压本钱。修好了再卖,利润翻倍!可您这摊儿,修修补补的活计也不少吧?一个人忙得过来吗?您看您这眼镜片厚的…盯那小零件,费眼不?”
眼镜张没说话,只是深深吸了口烟,似乎在权衡。
雷二蛋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抛出了他的“双赢”提案:“张叔,您看这样行不行?我呢,别的本事没有,就手还算巧,修个收音机闹钟自行车啥的,也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