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脚下有个靠山屯,屯子往西走十里地,便是遮天蔽日的原始老林。屯里人多靠山吃山,伐木打猎挖参采药,日子过得清苦却也自在。
这屯子里有个老跑山人,姓徐,单名一个良字,五十出头年纪,是个光棍汉。徐良年轻时也娶过一房媳妇,难产死了,孩儿也没保住。打那以后,他便一个人住在屯子最西头靠近老林的小屋里,平日里少言寡语,唯独上山时精神头十足。
徐良是老跑山人了,对这片老林子熟得跟自家后院似的。哪片林子有蘑菇,哪面坡有药材,哪个沟塘子有野物,他都门儿清。屯里人都说徐良有山神爷保佑,这么多年在老林里钻进钻出,从来没出过大事。
这年秋天,徐良照例上山采蘑菇、打松子。进了老林深处,忽然听见一阵凄厉的哀鸣声。徐良循声找去,在一处隐蔽的石砬子下,看见一只火红的狐狸被猎人下的铁夹子夹住了后腿,鲜血淋漓,正拼命挣扎。
那狐狸看见徐良,竟不再挣扎,两只黑溜溜的眼睛直盯着他看,眼神里满是哀求和恐惧。徐良心里一软,想起老一辈人常说,这老林里的狐狸多有灵性,保不齐就是修仙得道的仙家。
“唉,也是个生灵,何苦受这罪。”徐良喃喃自语,慢慢靠近。
那狐狸似乎听懂了他的话,轻轻呜咽一声,眼中竟流出泪来。徐良不再犹豫,上前用力掰开铁夹子。狐狸挣脱出来,却因伤重站不稳,趴在地上直喘气。
徐良见它后腿伤势严重,若不救治怕是活不成,便从背篓里取出止血的草药,嚼碎了敷在伤口上,又撕下衣襟给它包扎好。
“走吧,往后小心些,别再让人逮着了。”徐良收拾好东西,起身准备离开。
那狐狸却挣扎着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跟着他。徐良走一段,回头看见狐狸还在后面跟着,便挥手道:“回你自己窝里去,跟着我做啥?”
狐狸停住脚步,望着徐良,忽然前腿离地,像人一样立起来,朝着徐良拜了三拜,这才转身慢慢消失在林子里。
徐良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这老林子里的东西,还真是成精了。”
转眼到了冬天,大雪封山,徐良窝在自家小屋里猫冬。这夜风雪特别大,吹得窗户纸哗哗作响。徐良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见敲门声。
这么晚了,又是这么大风雪,谁会来?徐良心里疑惑,披衣起身,开门一看,门外站着个陌生的白发老人,身穿青布长衫,虽然瘦削却精神矍铄,最奇的是身后似乎拖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再一眨眼又不见了。
“老人家,这么晚有事?”徐良问道。
老人拱手道:“老朽姓胡,在山中迷了路,风雪太大,想借个地方避一避,天亮就走。”
徐良虽觉得这老人来得蹊跷,但山民淳朴,哪有大风雪天把人往外赶的道理,便侧身让老人进屋。
屋里生着火炉,暖烘烘的。徐良倒了碗热茶给老人,两人围着火炉闲聊。老人谈吐文雅,对老林中的草木鸟兽如数家珍,徐良越聊越觉得投缘。
说到兴头上,老人忽然道:“徐先生救过我家族中一个小辈的性命,老朽一直想找机会报答。”
徐良一愣:“我何时救过您家人?”
老人笑而不答,转而道:“老朽略通卜算之术,看出徐先生明年有一大劫,若信得过老朽,到时可按我说的做,或可免灾。”
徐良将信将疑,但见老人说得恳切,便点头应下。
老人道:“来年七月初七,切记不要靠近水边,尤其不要独自过河。若实在避不开,看见穿红衣服的人千万绕道走。记住这话,或可保命。”
说罢,老人起身告辞。徐良挽留不住,开门送客时,一阵风雪扑面,再睁眼时,老人已不见踪影,雪地上连个脚印都没有。
徐良心里一惊,这才想起秋天救过的那只红狐狸,恍然大悟:“莫非是狐仙来报恩了?”
转眼到了来年夏天。七月初七这天,徐良记起老人的话,本不打算出门。偏偏屯东头李老四家的小子突发急病,需要一味紧急药材,全屯只有徐良认得那药材长在哪。
“徐大哥,求您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李老四急得直掉眼泪。
徐良犹豫再三,终究不忍心看着孩子受罪,便道:“我去去就回,尽量避开河水。”
那药材长在河对岸的山坡上。徐良绕到河水最浅的地方,蹚水过河时格外小心。河水不深,刚没过膝盖,他一步步稳稳当当地走到了对岸。
采完药材返回时,已是傍晚时分。徐良刚到河边,忽然看见对岸有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在招手,似乎很着急的样子。他想起狐仙的警告,心里一凛,停下脚步。
那红衣女子见他不过去,竟直接蹚水向他走来。徐良暗叫不好,转身想绕路,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双脚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一样。
河水突然暴涨,转眼间就漫到了腰部。那红衣女子越走越近,徐良这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具泡得发白的尸体,双眼空洞,嘴角却挂着诡异的笑容!
徐良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眼看那红衣水鬼就要扑到面前,突然一道红光闪过,一只火红的狐狸窜了出来,对准水鬼一声尖啸。
水鬼似乎很惧怕狐狸,连连后退。狐狸转身用爪子刨开缠住徐良双脚的水草,推着他往岸上走。
就在这时,一个巨大的漩涡卷来,将徐良和狐狸一齐卷入水中。徐良只觉得天旋地转,呛了好几口水,昏死过去。
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河岸上,药材包还好好的挂在身上。旁边趴着那只红狐狸,浑身湿透,气喘吁吁,显然是为了救他耗尽了力气。
“多谢仙家救命之恩!”徐良连忙起身拜谢。
狐狸虚弱地点点头,突然口吐人言:“那水鬼是寻替身的,我虽暂时击退它,但它不会甘心。你速回屯里,找李铁嘴做法事超度亡魂,否则它还会害人。”
徐良又惊又敬,连连称是。再看那狐狸,化作一道红光,消失在山林中。
徐良不敢耽搁,急忙回屯,先把药材送到李老四家,接着就去找屯里的阴阳先生李铁嘴。
李铁嘴听了徐良的叙述,掐指一算,脸色凝重:“你说的那条河确实淹死过一个小媳妇,穿红衣服死的,怨气极重。这事得赶紧办。”
三天后,李铁嘴在河边开坛做法,徐良也出资买了不少纸钱香烛。法事做到一半,突然刮起一阵阴风,纸钱漫天飞舞。李铁嘴大喝一声,将符水洒入河中,河水竟泛起一片血红,随即恢复正常。
李铁嘴长舒一口气:“好了,超度了,往后过河没事了。”
从此以后,徐良每次上山,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今天捡到一片老山参,明天碰到一窝野鸡蛋,甚至有一次,他追一只野兔,兔子钻洞后,他扒开洞居然发现了一处前辈跑山人藏的“老洞子”,里面有不少珍贵的毛皮和药材。
屯里人都说徐良走了大运,只有徐良自己知道,这是狐仙在暗中报恩。他在自家屋后设了个小神龛,时常摆些瓜果供奉“胡仙”。
这年冬天,屯里突然闹起了黄皮子(黄鼠狼)。不是偷鸡,就是附体作弄人。最严重的是屯长家儿媳妇,被附身后整天疯疯癫癫,说胡话,脱衣服往雪地里跑。
屯长请来李铁嘴,李铁嘴做法后摇头:“这黄皮子道行不浅,我降不住。”
正当大家一筹莫展时,徐良夜里做了个梦,梦见那只红狐狸对他说:“明日午时,去屯东头老槐树下,挖三尺,有一块黄石头,取回来埋在屯西头路口,黄皮子自然不敢再来。”
第二天,徐良按梦中所说,果然挖到一块鸡蛋大小的黄石头,形状活像一只黄鼠狼。他将石头埋在屯西头后,屯里的黄皮子果然消停了。
屯长家儿媳妇也恢复正常,只是对发病时的事全然不记得。屯长感激不尽,带着重礼来谢徐良。徐良推辞不过,收下后悄悄将大部分礼物摆在屋后的胡仙神龛前。
又过了些时日,屯里来了个外地的药材商,出高价收购老山参。有几个年轻人利欲熏心,决定冒险深入老林禁区“鬼见愁”去碰运气。
“鬼见愁”是片陡峭的山崖,常年云雾缭绕,据说那里有成了气候的老山参,但也极其危险,每年都有人在那里失足丧命。
徐良劝他们别去,年轻人不听:“徐叔,您老就别管了,我们小心着呢。等挖到宝参,卖了钱好好孝敬您。”
三天过去了,进山的年轻人一个都没回来。屯里人组织搜救队,徐良带头进山寻找。到了“鬼见愁”,只见云雾更浓,三步之外不见人影。
大家不敢深入,只好在外围呼喊。徐良心急如焚,不顾劝阻往深处走,不知不觉与众人走散。迷雾中,他完全迷失了方向,眼看就要走到悬崖边。
突然,一只红狐狸出现在他前方,发出急促的叫声。徐良定睛一看,正是那只狐仙。
狐狸引着徐良避开悬崖,来到一处山坳。只见那几个年轻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像是睡着了,身边还散落着几棵品相极好的老山参。
徐良赶忙上前,一个个摇醒。年轻人醒来后一脸茫然,说他们进入迷雾后就迷失了方向,又困又累,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狐狸对着徐良点点头,转身消失在山林中。徐良心知又是狐仙救了这些人,对着狐狸消失的方向拜了三拜。
带着年轻人安全回到屯里后,徐良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大家这才知道,徐良背后有狐仙庇护。从此,屯里人更加敬重徐良,也有人学着在家设小神龛供奉胡仙。
徐良晚年无病无灾,活到九十高龄。临终前,他梦见那只红狐狸又来见他,这次却化作人形,正是当年那个白发老人。
老人笑道:“徐先生一生行善,功德圆满。你我缘分已尽,老夫也要离开此地继续修行了。你寿终正寝后,我会保你转世到个好人家。”
徐良笑道:“多谢仙家这些年的庇佑。来世若能选择,我愿再做跑山人,与仙家再续前缘。”
老人大笑:“好!那就说定了!”
第二天,家人发现徐良安详地躺在床上,已经没了呼吸,脸上还带着微笑。
屯里人为徐良办了隆重的葬礼。下葬那天,有人看见一只火红的狐狸远远站在山岗上,对着葬礼的方向拜了三拜,然后消失在山林中。
从此,靠山屯多了一个习俗:上山不打狐狸,家家户户供奉保家仙。而徐良与狐仙的故事,也在长白山脚下代代相传,成为一则民间奇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