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关外长白山脚下有个靠山屯,屯子不大,百十来户人家依山而居。屯东头有棵老槐树,三人合抱粗细,据说已有三百余年树龄。老槐树下常年坐着个刘老汉,六旬开外,精神矍铄,是屯里最有见识的老人。每逢夏夜,屯里人便聚在槐树下纳凉,听刘老汉讲古。
这年七月十五中元节,月明星稀,凉风习习。老槐树下又聚了不少人,刘老汉抽着旱烟,慢悠悠地开了腔:“今儿个鬼门关大开,我给大伙儿说个关于鬼托生的稀奇事儿。”
“咱这长白山里有位保家仙,姓胡,修行五百余年,得道成仙,人都称他胡三太爷。胡三太爷慈悲为怀,常渡化孤魂野鬼。但他立下个规矩:凡是横死之鬼,若想托生,必得在七月十五子时,攀上月光照进阳间的日线,方能超度轮回。”
“为啥非得攀日线呢?”人群中一个后生问道。
刘老汉磕了磕烟袋锅:“天地间阴阳交替,唯有一年之中月最圆、阴气最盛之时,阴阳界限才最模糊。那月光照下来的光线,便是连接阴阳两界的桥梁,鬼魂只有攀上这道光桥,才能被阳间接纳,重新托生。”
众人听得入神,刘老汉继续说道:“话说咱屯子往西三十里,有个乱葬岗,那里埋的多是横死之人。其中有个吊死鬼,姓李名大壮,原是山下李家庄的木匠,为人老实本分,只因被奸人所害,欠下巨额债务,一时想不开,在自家房梁上吊死了。死后成了孤魂,在乱葬岗游荡了三年,一直找不到托生的机会。”
“这年七月十五,李大壮鬼魂躲在老槐树后,听见胡三太爷对几个小狐仙讲解超度之法,才知道有攀日线托生这一说。他心中燃起希望,决定等到来年七月十五,一定要攀上日线,重新做人。”
“转眼又到次年七月半,李大壮早早来到乱葬岗最高处,等待子时月光最盛。谁知等到子时,月光洒下,他却怎么也抓不住那道光。眼瞅着月过中天,光线渐弱,李大壮急得团团转,就是攀不上去。”
“这时胡三太爷现身了,原来他早在一旁观察多时。太爷道:‘你这鬼魂,可知为何攀不上日线?’李大壮连忙叩首求教。太爷叹道:‘凡是横死之鬼,必有心结未解。你阳寿未尽自寻短见,本就违背天理;死后又未曾化解怨气,如何能攀上纯净的日线?’”
“李大壮恍然大悟,哭诉自己的冤屈。原来他当年被同村赵四陷害,赵四伪造借据,诬陷他欠债不还,又买通官府,将他家产尽数没收。李大壮走投无路,才上吊自尽。”
“胡三太爷听罢,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若不化解这段恩怨,即便强行托生,来世也会与那赵四纠缠不休。我指点你一条明路:赵四如今病重在床,你可托梦给他,若他诚心忏悔,为你超度,你便能了却心结,明年今日再来攀日线,必能成功。’”
“李大壮依言而行,当夜托梦给赵四。那赵四病中恍惚,见李大壮七窍流血站在床前,吓得魂飞魄散,连声求饶。李大壮将冤情道出,赵四这才良心发现,痛哭流涕,答应为他超度。”
“次日,赵四拖着病体,请来僧人道士为李大壮做法事,又重修他的坟墓,厚待他的家人。说也奇怪,做完这些,赵四的病竟一天天好转起来。”
“又到次年七月十五,李大壮再次尝试攀日线。这回不同以往,那月光照下,竟显出一道银白光桥,直通云霄。李大壮轻轻一跃,便攀上光桥,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月光尽头。”
故事讲完,众人啧啧称奇。忽然屯子里传来一阵喧哗,但见王老五家灯火通明,人声嘈杂。一问才知,王老五的媳妇难产,已经折腾了一天一夜,接生婆束手无策,眼看就要一尸两命。
刘老汉掐指一算,道:“今日是鬼节,阴气重,怕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作祟。”说罢起身往王老五家走去,众人紧随其后。
刚到门口,就听见屋内传来凄厉的惨叫,不似人声。刘老汉让众人在外等候,自己推门而入。不多时,屋内突然安静下来,接着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
刘老汉推门出来,面色凝重。王老五千恩万谢,说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众人问起方才的怪事,刘老汉低声道:“是个横死的产鬼,三年前难产而死,一直找不到替身,无法托生。今日想趁机找替身,被我劝走了。”
“您怎么劝走的?”有人问道。
“我告诉她攀日线托生之法,让她明年七月十五去乱葬岗试试。又答应让王老五家为她立个牌位,超度亡魂。她这才放下执念,离去等待明年机缘。”
众人闻言,都对刘老汉肃然起敬。忽然有个眼尖的后生指着天空叫道:“快看月亮!”
众人抬头,但见明月当空,一道银白光柱自月而下,直射远方乱葬岗方向。光柱中似有无数细小光影沿着光线向上攀升,宛如逆流的银河,蔚为奇观。
刘老汉喃喃道:“今年攀日线的鬼魂不少啊,但愿都能得偿所愿,重入轮回。”
忽然,光柱中似有一个黑影挣扎着要往下掉,刘老汉凝神看了一会儿,叹道:“那必是心有执念未化解的,攀不上日线。”
说罢,他朝那黑影大声喊道:“放下执念,明年再来!”
那黑影似乎听到了喊声,停止挣扎,缓缓顺着光柱滑落,消失在空中。
此后数年,靠山屯再无人见过横死鬼作祟。据说那些孤魂野鬼都知道了攀日线托生之法,每年七月十五,乱葬岗上空总有银光闪烁,那是鬼魂们在等待属于自己的超度机缘。
而刘老汉,依然每年夏天在老槐树下讲故事。只是每当讲到攀日线托生之事时,他总会添上一句:“人呐,活着时多行善事,少结冤仇。否则死后变成鬼,攀那日线时,都比别的鬼沉些哩!”
屯里人听了,都笑。笑过后,却又都不自觉地整衣冠,正言行——谁知道死后会不会也要去攀那日线呢?还是活着时多做善事,少结冤仇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