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北方小城河间府有户叶姓人家,祖上出过举人,到叶文德这一代已是家道中落。叶文德年方二十,相貌清秀,略通文墨,在城中一家绸缎庄做账房先生,每日里拨弄算盘记账对账,日子过得倒也平静。
这年夏日酷热难当,叶文德贪图凉快,便向掌柜告了假,回乡下老宅避暑。老宅位于城西十里外的叶家村,背靠青山,前临溪水,虽有些破旧,却胜在清幽安静。
这日黄昏,叶文德搬了张竹椅坐在院中纳凉,手中摇着蒲扇,望着满天繁星出神。忽然,一阵异香扑鼻而来,似是花香又带着几分甜腻。他正疑惑间,只见一只硕大的蝴蝶从墙外翩然飞入,双翅展开竟有碗口大小,五彩斑斓,在月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叶文德从未见过如此大的蝴蝶,不禁啧啧称奇。那蝴蝶绕着他飞了三圈,忽然振翅向院外飞去。叶文德一时好奇,起身追了出去。
蝴蝶飞得不快不慢,总在叶文德前方丈许远处引路。不知不觉间,叶文德已跟随蝴蝶来到村后山脚下的一片荒坟地。这里杂草丛生,古木参天,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平添几分阴森。
叶文德正觉毛骨悚然,想要转身回去,那蝴蝶却突然消失在一座荒坟后。他壮着胆子绕到坟后查看,却见坟后并无蝴蝶踪影,反而站着一位身着彩衣的妙龄女子。
那女子约莫二八年华,眉目如画,肤白似雪,一身彩衣在月光下流光溢彩,宛如蝶翼。她见叶文德到来,微微一笑,施礼道:“公子夜半至此,莫非是迷路了?”
叶文德忙还礼道:“小生追随一只彩蝶而来,惊扰姑娘了。”
女子掩口轻笑:“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彩蝶?怕是公子眼花了。小女子姓胡,家住山中,方才听得外面有动静,特来查看。”
叶文德见这荒郊野外突然出现如此美貌女子,心中已有几分疑窦,但见对方言谈举止温文有礼,又不似邪祟,便也放下戒心,与那胡姓女子攀谈起来。
二人越聊越投机,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竟是十分投缘。胡姑娘不仅貌美,而且才思敏捷,言谈间引经据典,让叶文德这个自诩读书人的账房先生都自愧不如。
不知不觉,月已西斜。胡姑娘柔声道:“夜深露重,公子若不嫌弃,可到寒舍暂歇片刻,饮杯热茶暖暖身子。”
叶文德犹豫片刻,终究难抵美色诱惑,点头应允。
胡姑娘引着叶文德穿过一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竟出现一座精致宅院。朱门粉墙,飞檐翘角,门前挂着两盏红灯笼,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进入宅内,只见陈设典雅,桌椅皆是上等红木所制,墙上挂着名家字画,架上摆着古玩玉器,比叶文德在城中见过的富户人家还要气派。
胡姑娘请叶文德在厅中坐下,自己转入后堂。不多时,便有一名青衣小婢端上香茶点心。那茶汤碧绿清香,点心精致可口,叶文德尝了一口,只觉得满口生香,从未吃过如此美味。
饮茶间,胡姑娘换了一身淡紫色衣裙出来,更显得肌肤如雪,媚态横生。她坐到叶文德身旁,柔声细语,眼波流转,直把叶文德看得心神荡漾。
“公子可知,这世上有一种缘分,叫千里来相会?”胡姑娘轻声道,一只手已悄悄搭上叶文德的手背。
叶文德只觉得对方手指冰凉,但触之却又柔若无骨,心中一阵悸动,结结巴巴道:“姑、姑娘说的是...”
胡姑娘嫣然一笑,凑近几分:“实不相瞒,小女子对公子一见倾心。若公子不弃,愿与公子结为秦晋之好。”
叶文德虽是读书人,但毕竟年轻气盛,面对如此美色诱惑,哪还把持得住?当下便昏昏沉沉地应了下来。
当夜,二人便在宅中成了好事。叶文德只觉得胡姑娘肌肤冰凉,但缠绵时却又热情似火,令他欲罢不能。
自此,叶文德便夜夜往胡姑娘宅中跑。起初还只是黄昏去,黎明回,后来索性连白天也赖在胡姑娘处,与她吟诗作对,弹琴弈棋,享尽温柔。
如此过了半月,叶文德日渐消瘦,面色苍白,眼神涣散。村里人见了,都觉奇怪,有好事者问他近日为何憔悴,他只推说是天热睡不好。
这日清晨,叶文德从胡姑娘处回来,恰遇村中老猎户叶三爷。叶三爷年过六旬,是村里最有见识的老人,年轻时走南闯北,见过不少奇事。他见叶文德面色青白,眼下乌黑,走路飘飘忽忽,便拦下问道:“文德,你近日可是遇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叶文德强笑道:“三爷说笑了,青天白日的,哪来的不干净东西?”
叶三爷眯着眼睛打量他片刻,忽然道:“你身上有股妖气,还有股...蝴蝶的腥味。”
叶文德心中一惊,想起那夜引路的彩蝶,但随即又觉得荒唐,摆手道:“三爷老糊涂了,人身上怎会有蝴蝶味?”说罢,匆匆离去。
叶三爷摇头叹息,自语道:“这孩子怕是让蝶魅缠上了。”
当夜,叶文德又欲前往胡姑娘处,刚出门便被叶三爷拦下。老猎户手持一柄桃木剑,腰挂一串大蒜和符箓,正色道:“文德,今夜你哪也不能去,跟我回家。”
叶文德不悦道:“三爷,你这是做什么?”
叶三爷不容分说,强拉硬拽将叶文德带回自家,关在屋里,又在门窗上贴了符箓,挂上大蒜。叶文德心中焦躁,却又无可奈何。
半夜时分,忽听得窗外传来女子哭泣声,凄凄切切,正是胡姑娘的声音:“文德郎君,你为何负我?快出来见我...”
叶文德听得心都要碎了,欲起身开窗,却被叶三爷按住。老猎户厉声道:“妖孽!休要惑人!再不离去,休怪老夫剑下无情!”
窗外哭声戛然而止,转而变成尖厉冷笑:“老不死的,敢坏我好事!叫你尝尝厉害!”
忽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吹得门窗砰砰作响。叶三爷紧握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突然,一道彩光破窗而入,直扑叶文德面门。
叶三爷眼疾手快,桃木剑一挥,正中彩光。只听一声凄厉惨叫,彩光落地,现出原形——正是那只碗口大的彩蝶,翅膀被桃木剑划伤,流出绿色汁液。
那彩蝶在地上挣扎几下,突然腾空而起,化作人形,却是胡姑娘模样,但面目狰狞,口露獠牙,双手已成利爪,直取叶三爷咽喉。
叶三爷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把朱砂,劈面撒去。胡姑娘被朱砂击中,惨叫一声,身上冒出青烟,急忙后退。
“好个蝶魅!修炼不易,为何要害人性命?”叶三爷喝道。
胡姑娘尖声道:“老匹夫懂什么!我只需吸足九九八十一日阳气,便可褪去妖身,化作人形。这小子自愿与我相好,干你何事?”
叶三爷冷笑:“妖就是妖,岂能真正为人?你吸人阳气,害人性命,天理难容!今日老夫便替天行道!”
说罢,叶三爷舞动桃木剑,口中念动真言,剑身泛起金光。胡姑娘见状,知难敌,化作一道彩光欲逃。叶三爷早有准备,将一串用黑狗血浸泡过的大蒜掷出,正中彩光。
又是一声惨叫,胡姑娘现出身形,跌倒在地,身上彩衣破碎,露出部分蝴蝶本体,半人半蝶,诡异非常。
“大师饶命!”胡姑娘哀声求饶,“小妖知错了!愿散去修为,重归山林,再不敢害人!”
叶三爷沉吟片刻,道:“念你修行不易,今日饶你一命。但需立下血誓,永不再害人,且要保叶家三代平安。”
胡姑娘连连点头,咬破指尖,立下血誓。随后化作一只普通大小的彩蝶,振翅飞入夜空,消失不见。
次日,叶三爷将事情经过告知叶文德。叶文德这才恍然大悟,后怕不已。在叶三爷调理下,休养了月余,方才恢复健康。
后来,叶文德娶了城中一位教书先生的女儿,夫妻和睦,生儿育女。说来也怪,自此叶家果然事事顺遂,生意兴隆。更奇的是,叶家院中常年有彩蝶飞舞,尤其是每当叶家有喜事或遇难事时,必有一只硕大彩蝶出现,盘旋片刻方去。
村人皆言,那是蝶魅守信,在暗中护佑叶家。叶文德晚年常对孙辈说:“万物有灵,妖未必恶,人未必善。但切记,莫贪意外之财,莫恋无缘之色,如此方可平安度世。”
这蝶魅护佑叶家三代之后,便再未出现。有人说是修行圆满,羽化登仙去了;也有人说是劫数已尽,重入轮回。真相如何,便不得而知了。只留下这故事,警示后人:美色当前,须得擦亮双眼,莫被表象所惑,否则轻则伤身,重则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