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俊才馆的小院,那扇破碎的木门已被周子谦换上了一扇新的。
只是院门虽新,却终日紧闭。
那场惊动了整个京城的觐见,最终的结果,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没有封赏,亦没有降罪。
御书房内,那位大乾王朝的至尊,只是隔着一张御案,平静地与林凡对坐了一个时辰。
他问了南城的水,问了金陵的车,问了格物之理,甚至问了,林凡心中那太平盛世,究竟是何模样。
林凡一一作答。
从头到尾,乾元帝没有流露出任何欣赏,也未曾显露半分杀意。
他就像一个最高明的匠人,在仔细地审视、掂量一件刚刚出炉,却又形态诡异的“神器”。
直到最后,乾元帝才说了一句话。
“朕的天下,需要能臣,也容得下圣贤。”
“但无论是臣是圣,都须记住,脚下站着的地方,是大乾的土地。”
“春闱会试在即,你既是金陵解元,便去考吧。”
“朕,等着看你的答卷。”
这番话,像是一道无形的圣旨,为林凡挡住了朝堂上所有的明枪。
却也像一条更沉重的枷锁,将他牢牢锁在了这张名为“大乾”的棋盘之上。
皇帝,默许了他的“新道”,条件是,这股力量必须为大乾所用。
而会试,便是第一场考核。
此刻,林凡正坐在石桌旁,面前摊开的,不再是格物推演的草纸,而是一卷卷厚重的经义典籍。
“先生,这是王守一祭酒大人托人送来的,说是历年春闱的策论题目,或可对您有所参考。”
周子谦将一叠整理好的文卷,小心翼翼地放在桌角。
他脸上的激动与崇拜,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浓烈。
能与天子对坐论道,安然返回。
这份殊荣,在大乾开国以来,屈指可数。
“有心了。”
林凡点了点头,目光却没有离开书卷。
“另外,”周子谦的脸色沉了下来,压低了声音,“外面……又有些风言风语。”
“说吧。”林凡的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有人说,先生您的‘格物之学’,不过是拾人牙慧,乃是剽窃了早已失传的墨家典籍,欺世盗名。”
周子谦气得牙痒痒。
“还有人说……说先生您出身寒微,未曾受过名师指点,经义功底浅薄不堪,策论一道,必定是狗屁不通。此次会试,必然原形毕露。”
这些流言,比之前的“谋反”罪名更加阴损。
它们不再攻击林凡的“道”,而是直接攻击他的“术”,攻击他作为一名读书人安身立命的根本。
目的,就是为了动摇他的自信,扰乱他的备考心境。
林凡终于翻过一页书,淡淡开口。
“不必理会。”
“舌头,是杀不死人的。”
周子谦一愣,随即重重点头,心中对先生的敬佩又深了一层。
任他狂风骤雨,我自岿然不动。
这才是真正的圣人心境!
“先生,那学生便不打扰您了,就在院外守着。”周子谦躬身行礼,正欲退下。
“等等。”林凡叫住了他。
他从桌上那一叠王祭酒送来的文卷中,抽出了一张纸。
那张纸,比其他纸更新,墨迹也更浅。
上面,用一种模仿朝廷邸报的字体,写着一道策论之题。
“论‘礼法’与‘民生’之辩,兼议朝廷盐铁专卖之得失。”
周子谦凑近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先生!这……这题目,切中时弊,既考校经义功底,又涉及朝政大计,极有可能是今年的会试真题啊!”
“您是从何处得来的?”
林凡没有回答,只是用两根手指夹着那张纸,目光平静。
“你觉得,这题如何?”
“好题!绝对是好题!”周子谦激动道,“这简直是为您量身定做的题目!以您对民生的见解,再加上对旧礼法的批判,必然能写出一篇惊世之作,冠绝全场!”
林凡笑了。
他松开手指,那张被无数人视为通天捷径的“真题”,便轻飘飘地落在石桌上。
“子谦,你要记住。”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教诲的意味。
“当你的敌人,开始为你铺路的时候,那路的尽头,通往的,一定是悬崖。”
周子谦脸上的激动,瞬间凝固。
林凡伸出手指,在那张纸上轻轻一点。
嗡!
一缕旁人无法察觉的,混杂着怨毒与阴谋的驳杂文气,从纸上逸散而出,却在接触到林凡指尖那层温润的金色光晕时,如同积雪遇火,瞬间消融。
这是他“万民铸圣”之后,得到的能力。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万事万物背后,所附着的人心与意念。
这张纸上,充满了恶意。
“这张纸,是毒药。”
林凡语气平淡。
“若我信了,花费心力去准备,到了考场,题目但凡有半点出入,我预设的思路便会全盘崩溃,心神大乱之下,如何能写出好文章?”
“退一步讲,即便题目一字不差,我写出了惊世之作。可这张‘真题’的来路,他们会让你我查清吗?”
“考后,他们只需放出风声,说我林凡早已买通关节,窃取了考题。届时,人证物证俱在,我便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欺君之罪,科场舞弊,两罪并罚,足以让我万劫不复。”
周子谦听得浑身冰凉,冷汗涔涔而下。
好恶毒的计策!
这是一条无论你怎么选,都是死路的绝杀之计!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他声音发颤。
林凡拿起那张纸,看都没再看一眼,随手扔进了身旁的炭盆里。
橘红色的火苗,瞬间将那阴谋的载体,吞噬殆尽。
“他们想看我的答卷。”
林凡重新拿起一本经义,目光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我便给他们一份,谁也想不到的答卷。”
他不再言语,整个人的心神,再次沉浸于书卷之中。
仿佛刚才那场足以让任何考生心神崩溃的阴谋,不过是拂过水面的一缕清风,未曾留下半点涟漪。
周子谦看着先生那沉静如渊的侧脸,心中最后的一丝担忧,也彻底烟消云散。
他躬身,悄然退出了小院,轻轻合上了院门。
他知道。
从今日起,到会试那日。
这扇门,将为先生,隔绝尘世所有的喧嚣。
而那些躲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也终将明白一个道理。
当你想用阴谋去算计一位圣人的时候。
你凝视的,不是猎物。
而是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