鞍鞯藏针事件虽未得逞,却在《风起陇西》剧组掀起了巨大波澜。导演张黎雷霆震怒,联合制片方进行了彻查,虽最终未能直接揪出远在牢狱的周继坤的黑手,但也清理了几个可疑人员,并大幅提升了安保等级。整个剧组笼罩在一片外松内紧的氛围中,尤其是围绕女主角沈清梧的安保,更是严密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安保队长赵刚肩上的压力陡增。他重新调配了人手,将最核心、最信任的队员安排在沈清梧的贴身护卫小组,负责酒店、专车接送及片场核心区域的近身安全。而像冷五这样新来不久、虽身手出色但底细尚未完全明晰的队员,则被安排在了外围警戒和片场秩序维护的岗位上。
这对冷五而言,反而是一种“便利”。他无需像贴身保镖那样时刻紧跟、保持职业性的目不斜视,而是可以借着维持秩序、巡视片场边缘的名义,更自然、更不引人注目地穿梭在片场各处,从一个相对抽离的角度,远远地、长时间地观察着那个光芒中心的女子。
他的岗位可能是在拍摄区的外围拉警戒线,防止闲杂人等闯入;可能是在演员休息区外围巡逻,确保没有可疑人员靠近;也可能是协助道具组搬运器材时,恰好能在不远处驻足片刻。这种若即若离的距离,给了他绝佳的观察视角,既不会引起沈清梧及其团队的特别注意,又能将她的许多细节尽收眼底。
日子一天天过去,拍摄进行得紧张而有序。沈清梧完全沉浸在了冯太后的角色里,尤其是即将拍摄的那场得知被儿子背叛的重头戏,让她周身都散发着一种沉郁而专注的气场。
冷五如同一个最耐心的猎人,又像一个最谨慎的考古学家,在不引起任何怀疑的前提下,一点点地搜集着信息碎片。
他看到她候场时,并非像其他演员那样刷手机或说笑,而是常常独自一人坐在僻静处,背脊挺得笔直,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极轻地敲击着某个固定的、独特的节奏。那姿态,绝非现代人的松弛,而是一种融入骨子里的、历经严格训练后才有的端凝。
他看到她饮用工作人员递来的热水时,会下意识地用三指托住杯底,小指微敛,动作舒缓而稳定,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感,与他记忆中某些宫廷饮茶的仪轨隐隐契合。
他看到她与导演或老戏骨讨论剧本细节,尤其是涉及宫廷礼仪、称谓、古籍引用时,那种信手拈来、不容置疑的笃定,绝非临时抱佛脚所能达到,更像是一种…本能的认知。
这些细节,单一来看或许都可归结为演员的敬业和代入感。但当它们越来越多地汇聚在一起,尤其是那个独一无二的、他绝不可能认错的指尖敲击节奏,一次又一次地在他眼前重现时,冷五心中的惊涛骇浪再也无法平息。
那个节奏!那个细微的、带着思考惯性的小动作!他曾在大宋宫闱无数个听女官沈执砚向太后汇报或接受指令的夜晚,在灯影下,无数次地见过!这绝非巧合!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唯一能解释所有疑点的念头,如同破开乌云的闪电,骤然劈亮了他的脑海——
沈清梧…就是沈执砚!
那个他奉太后之命在马车中亲手捂杀的女官!她的灵魂,竟也未湮灭,穿越了千年时光,附在了这个现代女子的身上!
所以她才对宋代一切如此精通!所以她才拥有那般沉静古雅的气度!所以她才在演绎深宫女子时那般浑然天成!所有的异常,都有了答案!
就在他心神剧震,几乎要握不住手中对讲机之际,片场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那场重头戏即将开拍。
冷五被安排在外围值守,恰好在一个能清晰看到殿内拍摄情况,却又不会被镜头摄入的角度。他如同钉在原地一般,目光穿透忙碌的人群,死死锁定了那个身着北魏太后华服的身影。
拍摄开始。沈清梧的表演堪称惊艳,情感的层层递进、爆发与控制,震撼了全场。
但冷五关注的,并非那戏剧化的表演本身。他紧紧盯着的是那些表演间隙、角色之外的细微瞬间。
尤其是在那场情绪爆发到顶点的戏份之后,有一个极其短暂的、导演未喊“卡”的停顿。沈清梧站在那里,胸膛因激烈的情绪而微微起伏,眼神中的疯狂怒焰尚未完全褪去,但一种更深层的东西正在浮现。
就在那一刹那,她的下颚几不可查地微微收紧,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抿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短暂、混合着巨大失望、冰冷恨意与某种坚硬决绝的表情。
这个表情!!
冷五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就是这个!他太熟悉了!这是沈执砚独有的表情!通常是在她替太后处理完那些阴私勾当、或是被迫做出某种艰难抉择之后,独自一人时,会露出的那种转瞬即逝的、卸下所有伪装后最真实的内心——冰冷、坚硬、甚至带着一丝对自身命运的厌弃!
这绝非演技!这是深植于灵魂本能的下意识反应!
轰——!
所有的猜测、推论、怀疑,在这一刻被这个无比熟悉的微表情彻底证实!如同最后一块拼图严丝合缝地嵌入,拼凑出那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真相!
沈执砚!
真的是你!
你竟也在此间!与我同坠此千年异世!
巨大的震惊、荒谬感、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宿命般的战栗,瞬间席卷了冷五全身。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靠在了冰冷的廊柱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片场内,戏已落幕,导演激动地喊了“过”,众人围上前去,赞叹声、放松的笑语声渐渐响起。沈清梧缓缓从角色情绪中抽离,接过助理递来的毛巾和水,微微颔首回应着周围的关切。
没有人注意到,在外围的阴影里,一个身着安保制服、毫不起眼的男人,正用一种近乎破碎的、充满了惊骇与无比复杂情绪的目光,死死地凝视着她。
他们之间,隔着忙碌的工作人员,隔着轰鸣的器材,隔着千年的时光,隔着前世今生那笔未了的血债。
咫尺之距,却恍如隔着一整条浩瀚星河。
冷五的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脑海中,前世马车内那冰冷的触感、奇异的花香、濒死的窒息感,与眼前女子鲜活而疲惫的面容,疯狂地交织、碰撞。
他奉令诛杀的目标,他因血誓业力追踪至此的对象,竟然……是同一个灵魂?!
因果之线,竟缠绕得如此紧密而残酷?!
他站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久久无法动弹。世界的一切声响仿佛都离他远去,只剩下他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以及那个盘旋在脑海深处、挥之不去的名字——
沈执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