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淑兰静静地看着女儿,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了然的黯淡。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
日夜啃噬骨头的疼痛,逐渐变得健忘的头脑……这些怎么可能是小毛病?
女儿不愿意说实话,她也不再追问。活了这么大岁数,有些事,心里早已有了模糊的预感。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陷入了更深的沉默里。
沈茹看着母亲这副模样,心口像是堵了一团湿棉花,闷得发慌。
她发现自从母亲这次病倒醒来后,似乎变了很多。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带着几分锐利和执拗的母亲,而是变得异常的沉默、顺从,甚至……有种看透一切的疲惫和沉寂。那双眼睛,如今常常呆滞地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种变化,让沈茹感到更加不安和心疼。她在一旁默默地陪护,倒水、擦身、看着点滴瓶,却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如何真正地开解母亲。
就在这时,她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打破了病房里的寂静。
沈茹吓了一跳,连忙拿出手机。
屏幕上跳跃的名字,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路秋。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母亲,见母亲似乎被铃声惊扰,微微蹙了下眉,但并没有看向她。
沈茹像是做贼心虚般,握着手机,压低声音对母亲说:“妈,我出去接个电话。”
然后,她快步走出病房,轻轻带上门,站在走廊里,才按下了接听键。
“喂?”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路秋清晰而略带急促的声音,背景音比较安静,似乎是在车上:“沈茹,我快到医院了,你在那吗?”
沈茹有些惊讶,她没想到路秋动作这么快:“我在医院。你……来吧。”
“好,等着我,”说完路秋便干脆地挂了电话。
沈茹握着发烫的手机,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心情复杂难言。
路秋真的要来了。
她整理了一下情绪,才重新推开病房门。
余淑兰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淡淡地瞥了女儿一眼,似乎随口问了一句:“谁的电话?”
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沈茹的心微微一紧,面上保持镇定:“一个……朋友。听说您病了,想来探望一下。”
她含糊地解释道,不敢多说。
余淑兰闻言,只是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
没过多久,病房门外传来了清晰的敲门声。
“咚咚。”
沈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快步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两个人。
前面的是路秋,她今天穿的简单,长发束在脑后,脸上带着些许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但眼神清亮,身姿依旧挺拔。
而她身后,跟着熟悉的司机老王,手里拎着好几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礼品袋和果篮。
路秋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门内的沈茹,将她从头到脚快速扫视了一遍,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
沈茹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侧身让开:“进来吧。”
老王将手中的礼品轻轻放在病床旁的床头柜上,几乎堆满了小半张桌子,然后对着病床方向微微躬身,便安静地退了出去,并细心地带上了房门。
顿时,病房这一边只剩下路秋、沈茹,以及病床上目光探究地望过来的余淑兰。
空气似乎瞬间变得有些凝滞。
路秋显然有些紧张。
她独自面对成千上万的员工或者难缠的商业对手时都已经能做到毫无心理障碍,但此刻,站在这样一间普通的病房里,面对一位卧病在床的长辈,尤其是沈茹的母亲,她还是感到局促和……手足无措。
她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目光先是落在沈茹身上,然后才努力转向病床,对上余淑兰打量的目光,挤出一个自认为最得体、最友善的笑容:
“阿姨您好,冒昧打扰了。我是路秋。”她的声音甚至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恭敬。
余淑兰半靠在床头,目光平静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气质卓然的年轻人。她看起来非富即贵,身上的那种气场与这间普通病房格格不入。沈茹说是她的朋友?什么样的朋友,会这样大张旗鼓地从外地专程赶来探望?
心里虽有狐疑,余淑兰面上还是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微微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有些虚弱:“你好。路小姐有心了,谢谢你过来看我。”
路秋连忙摆手:“应该的,应该的。”
她一时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气氛有些冷场。
沈茹见状,连忙打圆场,她指了指床边的凳子,对路秋说:“你坐吧,别站着了。一路过来辛苦了吧?”
她又转向母亲,正式介绍道,“妈,这是路秋,我……在S市的朋友。”
朋友……余淑兰在心底重复了一下这个词,目光在路秋和沈茹之间微妙地扫了一个来回,未置可否。
路秋依言在凳子上坐下,身姿依旧挺直,显得有些拘谨。
她看着沈茹转身去拿热水壶,似乎是想去给她倒水,她下意识就想伸手拉住沈茹,让她别忙活了。但眼角余光瞥到余淑兰正静静地看着她们,那只伸到一半的手又硬生生地缩了回来,规规矩矩地放回膝盖上。
不能在长辈面前失礼。
她心里默念着。
沈茹拿着热水壶出去了,应该是去水房接热水。
病房里再次剩下路秋和余淑兰两人。
空气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嘈杂声和病房内细微的仪器声响。
但这种安静,反而滋生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余淑兰的目光毫无避讳的落在路秋身上,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审视。沉默持续了大约十几秒,就在路秋感觉后背快要冒出细汗时,余淑兰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路秋耳中:
“路小姐,”她顿了顿,“你和我们家小茹……是怎么认识的?”
路秋的心猛地一跳,果然,她最怕的问题还是来了。
她的大脑瞬间高速运转起来,怎么说?实话实说?说我是她房东?说我们是不正当的包养关系?
绝对不行。
那会彻底毁了沈茹在母亲心中的形象,也可能会立刻被这位看似温和的母亲扫地出门的。